我是我生命唯一危险的变量余真丨诗档案
讯息
每天都有人求死不得，每天都有人不治身亡
连我奄奄一息的孤独，也是这样被人可耻地围观
在奶茶店喝三小时奶茶以后
乳白的液体，气泡嚼劲十足。手机也补充着能量但
它可不能休假。有人在奶茶店买一杯加冰奶茶像
我一样等它变成常温吗？有人在奶茶店
分享他一生中独立的三个小时，只是为了喝一杯奶茶吗
我喜欢一切单纯的目的，我大脑如直肠
曾经把燃烧中的废纸扔进垃圾桶
（垃圾桶不应是所有垃圾的归宿吗？）
记忆啊，这世袭的不动产，十六岁的余真
交给了二十一岁的余真，我是我生命唯一一个
危险的变量。那些使我快乐的事还能让我快乐
（比甜味剂更甚）
太阳下如出一辙的旧闻还能博取我的同情
五感缺失，喝下的奶茶还是当年的口味
朋友还是稀疏的几人，犯的还是已总结出经验
的蠢。暖光灯照亮木纹方桌，高悬头顶的灯光
仿佛还是同一盏。我在日与夜之间交替
和大地一样有历久弥新的晨昏
上帝有昼与夜两个装满光线的杯子
在和一分为二的自己碰杯时故意洒了一半出去
我相信我在日日夜夜地重复，生命里
最惊心动魄的一日。年龄不过是谎言
工作和文学，不过是枝干上的小刺，我相信
我终究不死。我老如朽木易摧易折
（树木也有骨质疏松吗）
我奔向的只是同我降生前一样充满悬念的晕眩
破镜
它并不是特意成为了一面破镜
在一个红色木柜上嵌着
由三块独立的镜片组成
三块镜片的缝隙像一个跌倒的川字
这雪泥鸿爪的余迹
童年时我照这面镜子做出喜怒哀乐
欣赏我的丑态百出这世上任何一个人
都比我更适合做我的观众
我内心的参演剧目一会儿是荡妇
一会儿又是决绝的书生一半热情
和一半漠然我是晨昏线
我是分割两端的经纬破镜望着我
我的脸在缝隙里扭曲成两半
十年前我在上面画了一丛荷花
在上面写下李白的一句
用我过期的指甲油完成了古意与现代
一次失败的嫁接这会是有历史的一代吗？
什么是我们的历史遗迹？后起之辈啊
快来踊跃欣赏吧就在这镜中
有需要你传承的堆积如山的废料
莉莉安之三
火车擦向遥远的平原，这是你梦想中的平原
整齐的田垄就像整齐的墓道，整齐的矮树就像
整齐的兵俑。小小的坟茔则在高高的树底
它们像分叉的线头，悲伤的戟。秋天吹着
你的面纱，吹着寂寥的野草，吹着蓬勃的少女
你久久地回望了你已拥有的一生，你深知
已不会有多大的差别。莉莉安，跳支舞吧
如果绝望是冷静而无声的，那么我们跳支舞吧……
暴雨一夜
气候只是一种现象节日它同样如此
月亮圆缺不能代表生活或灵魂的盈亏
伞上有三种花纹，包里的糖果口味是蓝莓
我知道蓝莓和蓝莓味的明显区别在于蓝莓
本身并不好吃，暴雨中神在冷漠还是愤怒？
没有雷声时我会这样疑问。也许他只是摆弄
一个花洒。我们早已是久旱逢霖的渴水植物
在他久不打理的庭院。我们像偶尔失去
主人的小狗。我们像农田里被漠视的青青
稻禾。我们像不被打开的窗帘不被进入
的内室。他不再容忍我们。神疲倦地拨着音弦
神的肺叶里全是闪电，神用月亮举起了巨镰
狼藉
求婚的时候，我对阿丽说
你是我全部的生活。
这是很多年后的今天。阿丽
坐完了月子，仍然穿着孕妇装
两个乳头涌着的岩浆已经烧红了天空。
我已经结束了少年时代对她的意淫。
我们从菜市场走回家，感叹天空
还保持着的童真。
而我们已经娴熟，把灯拉上，
蹲守着昼夜不分的人世。
窗外流浪的人，正沉默地翻着他的垃圾桶。
豪饮
我把莉加葬在了小叶榕树下，把她切好放进了坛子
她自然是他梦中一饮就醉的酒。小叶榕树的胡茬真长啊
我的莉加，我留给了你千头万绪的思念，
我要四处走走，桑柯小城那么小，在中国地图上
放大多少比例尺才能和你红色的指甲盖一样大，
一样好看？生活在有条不紊地继续，长堰高中的门前还是挂着
喜庆的灯笼。我打着这些灯笼也找不着你，
我也找不到那只淘汰的灯笼。它是一个小小的喉结
原来在那么多年前，就以你长在了我的身上
食材笔记
大杯可乐剩下的底液、尾声索然无味的冰块
我大腹便便的肚子，我的皮下脂肪，我油腔滑调
诵诗的语速如闲庭信步。数年里我已忘记
肥胖的自由和燃气灶的热油，我喜欢的女人总是
对镜涂口脂，总是长裙垂在阴暗的楼梯上
可楼梯上有那多么破碎之物，就在你的相机里
有一筐新鲜的鸡蛋在楼梯上四分五裂。这是
明日泛灰的霉花。这是不可溶的死雪
不会有什么新意重返人间，世上只剩用烂的词语
晚安
摩挲像一只猫舔着午后的阳光
它像铆钉一样将我穿透
像在辨认我不是一种虚拟
不是一种词语不能到达的具体
但似乎概括得有些吃力
少年时你摸着我的体温，我滚烫
如农田。我下笔时耗尽赞美
失去了口舌之能。而你的灵魂
已成灰尘，尸身宛如
消融中的模具。你已经消失了…
只有我还存在着，偶尔
对生活无力地挑衅。把你
当作取之不尽的酒坊
来访的孤独们，坐满了客厅
爱情
我试图抚摸这世上
最爱我的那颗心。褶皱如
被弃掷的苹果
我试图抚摸那具遗体
粗糙得像磨砂膏的，干涸如寒风
打理过的墓地
我试图体会失去他那样
心灵颤抖。像白发
丛生的冬季，一片片破裂的湖泊
我试图体会他冰凉
和僵硬的时刻
他和夜晚像泼在我身上的凉水
他无动于衷
如与我为邻的、我未
把握过的衰竭中的发肤
他缄默得
像他再也不会因为寒冷而竖立的
浅绒毛。也不会
在浴室里请求我递上一块毛巾
这扇门微启的理由
已经告假，剃须刀
在清晨缺席。我眼睛里的水雾
再也追忆不到他的家乡
一望无际的平原躺在蒙蒙大雾
的尽头。尽头处
杉树展览着它平整光秃的
枝干。它们的叶片
布满干枯的草地，凝固的池塘表面
我试图知悉没有他的一生
我将如何平凡、诚惶诚恐
在天空这无垠的海浪下翻滚、翻滚
花园
玫瑰是黑色的
草地白得
有些虚弱
我们的快乐像
浅的绒毛
孤独
一章一章翻过去
梦想们
在没有忧愁
磨损的秋千上
一只蝴蝶在远处
一动不动
看我
我忘了它的颜色
它是一种点缀
只代表一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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