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想多看这世界一眼

 

路亦北第一次见识到陆寒心的冷淡是在怀仁国道上的寒冷冬夜。

  那天他开着弄错了颜色的新车有些火气,不小心追尾得太近,撞上了她的车。

  路亦北也知道错了,便立即向陆寒心道歉,谁知道她只是抬头,淡淡说了一句,“道歉有用吗?”

  稀疏的星光落在荒无人烟的山间道路上,撒在她随风散乱的头发,隐约只能看见她微摆的薄唇,有些微微嘲讽的角度。

  路亦北因为他母亲的向来强势的因素,一贯厌烦女人麻烦,一听这话火就腾地起来了,刚想刺她几句。

  却不经意间瞥到她穿的年Prince罗马复古款女式西装,和年秋季新款毛呢大衣--一身的黑色。

  本来那也没什么,不过路亦北见此,眼睛眯了一下,倒是软了下来,不由地低笑出声。

  “你很有品味嘛,穿的都是prince,噢,连包和单鞋也是!”

  陆寒心明显一滞,“那是什么?”

  “就是你身上穿的衣服啊!”,路亦北看她丝毫不懂的样子反而吃惊道,“你都不知道……那你……穿……全都是……”

  陆寒心听言旋即皱眉不解,但好在她是个讨厌被问话,但却不无礼的人,所以即使她觉得被唐突了,也还是应声,“是,我一直都这样穿的”

  路亦北纳闷了,疑惑的眼看向她认真的,“那你,都不知道你穿的衣服都是什么牌子吗?”

  陆寒心看了他一眼又转头,“难道我吃鸡蛋还要去找下蛋的母鸡吗?”,陆寒心想着,本来没想回答他的。

  但看到她不由地撇嘴的陆亦北,便不由地声调高了一些呛他,“你那是什么意思,我穿什么衣服又不花你的钱,干你什么事?”,陆寒心冷哼了一声,转身进车。

  

  路亦北是个极富激情,睿智、但性格不怎么好的艺术家、也是一名商人。这代表着他身上理性与感性的交加——有时他很慈善,有时他也非常“恶毒”。

  他长腿一跨挡住陆寒心,“我们还没说怎么赔偿的事呢!你坐进去干嘛!”,他振振有词。

  陆寒心被挡住车门,顿了一下,又走到路边,“我报警了”。

  路亦北的眉毛都挑了挑,一手靠在车顶上,“什么时候报的?”

  “下车前”

  路亦北呼吸一滞,有些噎得说不出话,他从没见过这样行事的人,没想好说什么话,远处就传来了一阵警笛呼鸣的声音。

  他眨了眨眼,有些奇怪这样叫保险公司来就可以私了的事情,她怎么就弄得那么麻烦。

  附近的交警亭来了一辆警车,因为路亦北车上有行车记录仪所以事情很快解决了。

  路亦北负责赔偿全部责任。

  保险公司的拖车负责把陆寒心撞得有些严重的车拖走,而他们两个还需要去警局办理笔录。

  坐在严格执行“缓慢行驶”的警车上,路亦北不禁偷偷从后视镜看了眼陆寒心,看到了她细的唇,大的眼。

  她微翘的唇珠和注视着窗外的眼,因为光的原因显得有些暗淡,莫名有种薄凉的味道,让他这个一向号称交友广泛的人都有点觉得和她难以接触。

  路亦北目不转睛地看着,也只一会的时间,但她立刻察觉,很快抬起眼凉凉地看他。

  两人对视,反倒是一向脸皮厚的路亦北一下子尴尬地低头,抓着自己衣服的一角,心里暗暗嘀咕着怎么会有这样、连自己那么喜欢的衣服品牌和设计师都不知道的人……

  路亦北耷拉着肩,手晃晃松垮垮地抓着车顶上的把手,一副哀怨的模样似乎取悦了月光,月光将温柔地目光照映在了路旁一排排稀疏的枝桠上飞速地向后退去。

  不过很不走运的,原本这件能很快就解决的事情——但就在他们刚到警局的时候,正好碰上怀仁国道上又出了一起连环撞车事故,连环撞车自然比他们这种小小的摩擦来的严重得多。

  于是这个小小的交警亭几乎所有的警力都出动了,只剩一个门口看门的大叔。

  “这时间点可真是……”,陆寒心看着空无一人的交警亭无语道,然后起身想走。

  可她走到门口,警亭外的警卫大叔却又拦住了她,“你得等他们回来填完了才能走!”

  警卫操着一股浓重的东北味大声道,陆寒心愣了一下才听明白他的意思。

  “我有急事……”,陆寒心有心想要解释,但那个门卫听不懂,只是一直重复,不让她走。

  陆寒心只好又退了回去,坐在椅子上一脸的隐忍地不耐烦着。

  路亦北无甚事情,一直就坐在椅子上整好以暇地看着,见她又坐了回来。

  略一思索,从包里拿出一盒饼干,拆开拿出一包递给她,笑了笑。

  “真抱歉,耽误你的事了吧!不过闲着也是闲着,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尝尝这个,这是我们公司还没上市的产品——让我表达一下歉意,顺便也帮我参考参考?”

  陆寒心回头看他,挑眉,唇动了动,很想说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说。

  她伸手接了过去,拆开饼干的水彩抽象闪电的小包装袋,露出了粉色的草莓味果酱。

  路亦北自己也拆开了一袋,是绿色的抹茶味脆饼,但他一看到她那嫌弃的表情然后看了自己一眼的样子,就很主动地说,“我跟你换吧!”

  他想着大多数人都喜欢抹茶味,所以他特地把抹茶味的少做,这是一种很好的方式来表达这种交换隐含善意——“我们都爱吃的,我却愿意让给你吃”的内在情感,主打的客户就是交友出行必备品。

  谁料陆寒心并没有接过去,只是沉默,路亦北就知道她也不喜欢抹茶味的了。

  又递了一个给她,拆开,蛋黄味的,又一个,蓝莓味,再一个奶油味……

  陆寒心几乎将盒子里的饼干都拆开了,仍旧没有找到她想要的原味饼干。

  路亦北看着满桌狼藉,而后终于表现出点点愧疚的陆寒心不解,“你都没有试试看它是什么味道,说不定其他味道尝起来也很不错的”

  陆寒心拍了拍手上的粉末,抬头看他,眼睛眨了一下,“很抱歉,虽然这硬要说的话,很有艺术风格和人文情怀,也有很让人觉得小巧精致,但我不会买它——不过我想大多数人还是很喜欢它的……”

  “为什么?!”,路亦北皱眉,满心不解,一个明明那么成熟的男子,却像一个小男孩一样仿佛被错待了般地较真委屈。

  陆寒心愣了一下,视线转移。

  “一件商品总有些边缘人不会购买,没有一件东西可是满足所有人的审美的。你总不能贪心地想要所有人都买吧?”

  陆寒心清淡地瞥了他一眼,也没有了尝试饼干的兴趣,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交叠的脚踝发呆。

  路亦北努了努嘴,似是接受了她的指责,而后又想起什么,目光炯炯地看她问道,“那你刚刚在拿之前想说什么?”

  陆寒心听到这话,身子有些微僵,咳嗽了一下,“没什么……”路亦北发现了她的细微处异样,竟一反常态地凑到她面前追问,“到底是什么!”

  路亦北天性中戏耍的本性被激发了出来。或许是因为感叹于他自己设计的产品,被她无意中如此钟爱而突然衍生柔软、奇妙的情怀吧,路亦北反正是一副很想和陆寒心交谈的样子。

  谁知陆寒心看了眼他,抿了抿唇又垂眸,似乎是不打算告诉他了。

  路亦北顶受不了别人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着急得他心慌,他严肃了语气,一本正经道,“请你告诉我!”

  “你不会想听的……”,陆寒心“好心”建议。路亦北却是坚定的点了点头,就是要她说。

  “我刚刚要接过来的时候,是想问你”,陆寒心调整了一下她的坐姿,抬头,“那饼干过了食品安全检查吗?”

  路亦北一听她这话,大怒,心想着他好心问她要不要吃饼干,她却这么防备人,可真是……

  “我警告你,你不要再这么侮辱我了我跟你说……”,路亦北怒气冲冲的话刚说了一半,却被陆寒心举到他面前的无任何标注安全认证的包装袋上愣住了。

  路亦北一下就无奈了。

  “啊,这个,这个不是三无产品……这是我们公司的独特之处,是中性包装。有些公司想要扩大品牌名,特意把招牌什么的印得很大,但那样反倒不金贵,显得低俗。所以倾向于那些不那么张扬的人士,我们才会特地设计这种几乎不带任何标识的产品……”

  “切”,陆寒心不由地哼了一声,打断了他,“一群霸道的人而已”

  路亦北就不满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难道不是吗?”,陆寒心看他,“他们之所以不能接受别人把标牌大大地展示出来,正因为他们不想打上任何人的标签而已。仿佛用了这类东西,就传达出了自己的想法、信念似的——那还不是霸道?”

  路亦北好笑的了看她,瞥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嫌弃地眼神看了过去,“那你,是自己承认你是霸道的人了?”

  陆寒心听到这样嘲讽的言语,径直站起来。

  不知是直接想离开,还是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西装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不再看他。只犹豫了一下,然后接了起来。

  陆寒心朝走到了警亭的角落里,一会道,“我是真的有事回不去……不是,我真的从昨天晚上就赶回来……你要那么想我也没办法了”

  陆寒心看上去并不十分热衷解释似的,好似多大的指责都无所谓一样。

  路亦北以为她也是“艺术家性格”的狂暴潇洒分子,很是为她的不拘一格、对任何事都风轻云淡的品性很感兴趣。

  但其实后来他才发现,她根本就不是那种所谓洒脱、有远见的人。

  因为她真正想做的事是绝对不会被人所阻碍的。

  而只有她不想做的事,她才会顺其自然,有意无意地放任自流,就像那次的相遇那样,在外地警局工作的陆寒心并不是很想回从小寄住的大伯家给大伯庆祝生宴。

  所以才会在路亦北不小心撞到她后一言不发——其实她早就把那当做一个自己可以不去的借口了。

  而且,她也不是没争取过,不是又被门卫拦下可能吗?所以她这才会“心安理得”地坦然否认陆毓琳的公然指责。

  幼年失怙在别人家寄住的日子是很辛苦的,就算是现在,一个不慎,也会被称为“白眼狼”的生活,让陆寒心更加对生活寒了心,不加辞色。

  陆寒心的确是在接到大伯家要她回去参加生日宴会的时候,提前做了打算的,只不过因为工作一拖再拖,堪堪地将本来的弹性时间缩短为硬性时间——从外地回来的时间总共需要23个小时,一般陆寒心会多给个3到5小时的空档来应对突发事件。

  而这次陆寒心总共也就留了23个小时回去,又在追尾发生后,鬼使神差地报了警,而不是按照以往时直接取了对方的车牌身份证号码后,再赶往要去的地方……

  而路亦北的助理赶过来接路亦北的时候,是很诧异的。

  以往这些事他都是打个电话让他处理,哪里还会就在原地不动呢!

  助理接路亦北示意,跑去摇醒打完电话就已经睡着的陆寒心。

  刚好前面去处理连环撞车案的其中一个警员回来了,助理将路亦北和陆寒心双方的赔偿款协议定好,签完字就了事了。

  出了警亭门后,路亦北好心提出要载她一程,毕竟他们都是急着要往同一个地方去才会追尾的。

  没想到在这实际意义上已经是荒郊野外的时段,陆寒心却是拒绝了他的邀请。

  路亦北本来只是因她穿的衣服,因是自己设计的品牌,认为她“眼光高”才会留心,而后来发现她也不过尔尔,相反的,她的脾气还有些天生和他相冲似的恶劣。

  所以陆寒心一拒绝了,路亦北根本就没鸟她的拒绝是真是假,亦或者是另有深意,一下子车就开走了。

  待到几乎一个小时以后,陆寒心才堪堪地走到了约定好的生日宴地点。

  不知她是否是打算这种自虐的方式来减轻心里的遗憾和愧疚,还是她心计太深,想用这种可怜的出场方式搏得大伯家对她迟到的谅解。

  陆寒心被“作恶”的陆毓琳“哄骗”上台唱歌的时候,座椅上的人都看到了陆寒心脑后几条脖子上流下的干涸的血迹,而陆寒心浑然不觉地,仍伸着她那长长的手指还在钢琴上快去飞弹着。

  而后,陆寒心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了起来,在台上倒下的那一瞬间,陆寒心仿佛看到了刚刚在公路上追尾的那个男人也坐在前排——没想到他也是来这啊!

  路亦北看着似乎晕眩倒地、却仍不想麻烦别人,并对别人的帮助显得战战兢的陆寒心不由觉得,像她这样到头来没有得到任何利益的人,不是看起来,而是肯定就是个傻子吧!

陆寒心晕倒了。

医生说这是劳累过度导致的。

  谁也没想到,然后她大伯母低低说了一句,“那还不会早点回来,真是一点都不上心”就走了。

  而作为与陆家有良好商业往来的路亦北“自作主张”留了下来,却发现她其实早已经在医生说话的时候就醒了,只是不睁开眼而已。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本就强硬起来的心肠,看见她紧抿的嘴唇,一瞬间又心疼了。

  很多人说爱情起源于一些很柔软并怜惜的感同身受。

  路亦北虽不知她以前经历过什么,但此刻却认为她孤苦无依,尤其是她看着旁边病床上老人给孩子送汤时候,一下子就把帘子拉上,自己也不知自己对她是何心情。

  只不过路亦北好心给她送饭上来,她却非要把饭还给他——路亦北义正言辞道,“你不该带着自责的心情这样痛苦的生活……”——但只是徒劳。

  而后没过几时,他大概知道了,知道为什么她和大伯家如此不亲密的缘故。

因为早年的一次危险中,是陆毓琳的姐姐,陆芬琳为她挡了意外,陆芬琳死了,她却活了下来--伤情于亲疏,所以他们的关系才如此怪异吧!

  路亦北觉得自己也能理解她的心思,所以也才劝慰。

  谁知道陆寒心本来波澜不惊的脸,听到这话,一下子就冷沉了下来,厉声道,“滚蛋!”

  路亦北今天也是好脾气,觉得他有责任“拯救”一个和她他“志同道合”的孤独道友,所以待着没有动。

  谁料下一秒,一大波警局,医院、媒体的人都挤进了这个小小的病房,来看望躺在病床上,自个被路亦北气到的陆寒心。

  路亦北也是这才知道,原来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社交困难生”陆寒心,竟有这么多人相熟。

  路亦北还是从他认识的其中一个媒体人知晓,只要你可以把自己放在离陆寒心一定距离的范围之内,她是会很乐意成为你的挚友的。

  当时的路亦北心想,只有一方对另一方知根知底,这还算什么挚友!

  但后来却发现他们所说的的确不错。

  陆寒心的确是个很智慧,博学多识的人,隐忍,性格纯良……

无论在生活或是其他方面上你都可以和她讨论或者得到建议纾解困难。

  而且她也很会体贴,诚恳、谦逊和保守秘密——只是偶尔,也挺经常,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让她一个人待着就好,不然她会一个人生气好几天的。

  也不知道陆寒心是不知道怎么将心中的烦闷说出口、怕别人心烦,还是她天生就不耐在别人面前显示出弱点,只要你别试图挖掘出她的隐私,而你又性情良好,那么很大程度上她会接受你散发出来的善意,并且返还。

  路亦北虚心接受了那个媒体朋友给他的建议,现在已经可以混到占据陆寒心病床的一半,和她坐在病床上研究一款新的手机屏幕设计。

  陆寒心挑出一片抹茶清新绿的卡片纸,简简单单三两笔用白色线条勾勒的鹿角牛——很简单,却别有一番抽象美的意味。

  陆寒心的笔法并不好,所以路亦北取了过来,修缮了一下后,大手一拍,就决定将此上行。

  他打完电话给自己的未婚妻季晓宇敲定更改新方案时,没注意到陆寒心已经下了床铺,去卫生间换了衣服。

  等路亦北挂完电话,陆寒心已经穿着每次雷打不动浅口黑鞋,黑色长牛仔裤,蓝色长袖上衣走出来。

  路亦北就问她,“你要去哪?还不能出院呢!”

  陆寒心收拾东西的手一顿,淡淡一句,“我想这不关你的事!”——虽然陆寒心很不喜欢别人问她问题,但平时她往往不会计较很多,而且这对她来说并不冒犯。

  只是陆寒心骤然得知,原来以为没有女友的人却有了女朋友的消息,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才会又变得苛刻起来。

  其实陆寒心也不是没有,那种有了未婚妻、妻女的朋友,而且因为她的坦然,也会和他们的妻女成为了好的朋友。

  但不知为什么,明明路亦北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陆寒心也可以和以往一样,或许可经由他的介绍和季晓宇成为朋友。

  可陆寒心的心里就是有一个幼稚地声音拒绝这样子去做,而且固执地认为,路亦北没有将自己有未婚妻的事情告知于她,才会害她,害她,产生过一些不可言喻想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陆寒心心想,大概是心想她嫉妒了,嫉妒季晓宇有一个这么风度翩翩的未婚夫,远甚过于对路亦北的   路亦北曾对此状况指责过她,“你怎么这么霸道,什么都只能按照你的方式来你才肯跟人玩……”

  陆寒心看了他一眼不语,但他知道她肯定想说,“那你就别跟我玩啊!”,可她没有,她只是又赶到下一个工作场地去了。

  

  严格意义上说,陆寒心算是无职业者。

  她当过警察、医生、导演编制等等工作,可都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坚持下来——追逃犯吧,她追不上了;做手术吧,一台大手术十多个小时,她后来也坚持不了;做影视业的话,工作量太大……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从一个一无所有、吃饭也困难的孩子,活成今天这个样子。

  不过这对她自己来说,是一件很值得称赞的事。

  不过就算她在世人眼中再普通不过,陆寒心并不认为她是平凡的。

  她幼年而来的独特连贯的一笔一划,笔触间流连的尽是她对这世界深沉的忧思。或许无人问津,有时她也会产生一种多余的想法——但,就这样默默承受着的能力,不也是一种伟大吗?至少她没有因为无法控制心里的郁结奔流,而做出任何伤人的事情。

  路亦北是不知道陆寒心是如何在不认牌子的情况下,每次都能买到他所设计的产品的。

  但那种感觉就好像磁针一直随着磁石旋转却不自知,好像是冥冥中大自然中无法言喻的奇妙,一种深达灵魂,甚至宇宙的某种永恒的定律--这也是路亦北觉得奇怪的地方。

  虽然说人的确不能分三六九等,但在每个社会里,每个圈子里都是有层次的,不然的话这个世界也不会有那么多看不透的东西和局限了。

  但陆寒心却是个例外。

  她生活在底层,却一点也没有那种因为生活而势利反而也很高贵,品行高尚,虽然自私,但在大义上也能做出牺牲。

  而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不是她的外表也不出众,很矮,但感觉起来却比很多人都高似的。

  作为警察,她有很好的洞察力,责任心。

  作为医生,态度很好,也很有济世情怀。

  作为编辑,她的专业知识态度都好,简直不敢相信,为什么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却遭到命运无情地愚弄——她甚至连选择一份喜欢的工作的权利都没有!

  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这世界上比她睿智,有远见的人不在少数,真正深究起来,没有任何人都是普通平凡的,凭什么别人都可以当个谁都可以当的家庭主妇,只她可以不愿呢?

  有时候我们可以在物质允许的基础上将一些事物美好化,这也是社会过度文明情况下返璞归真的本质需求——陆寒心将她随遇而安的强大本领,诠释为想要生存所必备的技能,并将赋予任何的性格。

  这也是生活唯一可以教化给人的东西的。

  就像长颈鹿为了能吃到高处的树叶活下来,而有的那种长脖子的怪异,转到现在,却成为动物园里人人那种脱离了传统的美的所谓校准--把这伤痕,这种不美好,变成了世界和平,适者生存的准则。

  而陆寒心一直都像是变色龙,跟路亦北这种天生就处在高处的人谈得来,跟路边废墟旁的小孩也合得拢……这点,倒是和什么赚钱都赚的路亦北很像。

  不过,她自诩很有底线,但也不算那种真得什么都不知妥协的人,所以还是在路亦北孜孜不倦地“求和”下又重新成为了好友。

  

  路亦北后来也学聪明了,想知道陆寒心喜欢吃什么配料的话,就不动声色坏心地给她加了姜丝,大葱,香菜和辣椒。

  嗯,夹到辣椒的时候,陆寒心伸手挡住了他的动作。

  突然有些醉意似的道,“我想人和人的相处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两个人的品性吧!如果有两盘菜,你问我吃哪一样。我说,另一个我不懂是什么,所以不想吃——如果你性格还好,一听不多想也就过去,要是敏感的人一自私,那么就会想,为什么你不敢吃的却给我吃呢?可这也不代表我是针对你的意思……”

  陆寒心抬眸看吃得不亦乐乎地他叹了一口气道,“你听懂了吗?”

  路亦北一愣,抬头粲然一笑,“我知道,你在向我道歉嘛!”

  陆寒心一噎,眨了眨眼睛,还没说些什么,路亦北又抬头一句。

  被一句“为什么两盘菜不能两个人一起吃呢?”给笑得身子一僵,但半晌,她却也默默低头,只一言不语。

  路亦北曾不止一次地想介绍季晓宇给陆寒心认识,陆寒心还是一如既往地“临时有事”拒绝了。

  不同于每次和路亦北他们在一起的风趣,幽默。在路亦北不在的时候,陆寒心时常会笑着在夕阳中的柳树下等他时,回头看向不知名的地方,回手捞起一缕湖边春光,却又转瞬间扯下她才刚刚爱抚过的柳叶……然后在不断柔软又突然恼怒起来的情绪掌控下,泪流满面。

  或许是她直到现在才开窍的爱情,猛然猝败于路亦北早就有了季晓宇的前提之下,她变得更加反复无常,心里哀戚老是被一些感同身受的东西影响,而变得伤风悲月,于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这种无可诉说的爱恋又能让谁知道?是她不愿让任何人接近她的隐私的,到现在她却又想要责怪别人去了。

  正因为她对这种特殊感到无法掌控,所以她越发对自己的其他东西更加苛刻起来。她以前写字讲话滔滔不绝,行云流水,能把传销的人都给洗脑了,现在却是一个字一个方块地蹦出来,又回到了幼时的病态偏执。

  她以前喜欢吃水果,现在会忍着,吃她最讨厌的白青菜,明明难受得就要哭出来了,可她眼睛闭上深吸一口气又忍住了。

  以前她也喜欢有些精致的衣服,现在却是同样的衣服买了十几二十套,像是每天都没换过衣服,就好像能骗自己什么都没改变过的那样……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可她就是不这样就不成--如果她不用那么强大的毅力控制住她自己的话,那么以她霸道的性格,大概会对路亦北这块“得不到的糖”心生怨愤吧。

  她的一生,早就在二十多年前就毁了,难道现在还要毁掉别人的幸福生活吗?

  陆寒心的一生也脱离、也改变不了遗腹女的骂名。

  被爷爷作为遗孤找回来寄养在伯父家的生活本就已经难以熬得过去,却还要背上陆芬琳为她“牺牲”的骂名——这是陆寒心最难以接受的。

  明明陆芬琳是为了追求自己的生活利用自己逃跑的,她明明还活着!可所有人却都在责怪她,难听的话一层加上一层,到最后却像鸟粪一样,连累她的余生,一辈子都要负上这样的罪名。

  陆寒心为什么要当警察,医生,和媒体人的原因也正是这个,她想找到消失的陆芬琳,替她自己讨回公道而已。

  她小时候就最偏爱肉食,不爱青菜,到了大伯家却不被允许吃肉,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偷吃了生肉,结果差点去了半条命后也只是改吃水果了——总觉得吃青菜就像牛羊马吃草那样,辜负了人生来的智慧和杀戮感。

  只是从小想吃肉吃不上,现在有钱了却是吃肉就恶心,陆寒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一向因她所处的环境而小心翼翼,做事泾渭分明,也从不允许别人擅作主张簒改她的人生……可她节俭、隐忍了一生又留下什么?不过一杯灰而已。

  她也知道她很普通,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留存自己的骄傲而已,可她也一直在努力,一直在默默忍受这样毫无希望的生活啊!

  或许能忍下来就已经算不普通的人生了吧。

  陆寒心总希望有一天她能弄好她世界的框架,可以过得开心,也能帮助别人,能用善意奉献她自己。

  而不是因为她的破身份,和陆芬琳,夺走自己有可能成为一个漫画家,摄影家或者成为其他可能性之类的机会。

  她抛弃了一切的生活趣味,和欲望,连曾经最感兴趣的东西也抛却里,那么兢兢业业刻骨地修炼着自己,到头来却透支了生命,现在连一两个小时的手术也坚持不下来了。

  陆寒心想,原来爱情是真的可以有生死的,只不过她这个样子的是最缓慢的一种死法吧!

  她对他单恋消亡的那一刻,就是她生命陨落的时分。

  

  她想要活下来,就必须彻底离开,断绝自己对他的欲望。

  不然就会像曾经逃走的陆芬琳一样,因为她迫切地想要找到她,而牵引了她这么多年来的各种选择。

  所以陆寒心第一次罕见地跑去路亦北的店里吃饭,为的就是特地见季晓宇一面。

  陆寒心报了名号后,婉转地将她一直想结识她的说法一句带过后,就用她超具幽默地一面,和无数个笑话和不卑不亢地恭维,将季晓宇成功地哄得开开心心的。

  她并不觉得她那样的做法不好,反正她是没有坏的本意,只是想更快地取得季晓宇的信任而已--却不料这样的举动在某个人眼里是有多么的怪异。

  季晓宇是个非常漂亮大方,又贤惠的女人,带着陆寒心在自己的店铺里看了很多菜品,让她自己选。

  这又是路亦北店铺非常人性化受欢迎的一点——你可以自己选组合的生蔬混着肉,按称重计算。

  陆寒心来这里是有别的原因,不然以她自认为和季晓宇是“情敌”的身份,一直拒绝和她相见的陆寒心怎么会来?

  所以陆寒心是不打算让季晓宇请她吃饭的。

  既然打算自己付钱,陆寒心又是一向只对自己苛刻的人,所以起了“小气鬼”的性情。

  本来想点些菌类,洋葱番茄和青椒的,都因为浸泡在水中,陆寒心不想为那水的重量买单,所以作罢,选了些豆腐之类的乳制品,但季晓宇却是给她加了很多肉食下去。

  陆寒心因着相识不深,不想拒绝,因为拒绝就代表要说出说出原因,不然就是扯谎,而这两件事她一件都不想做。

  陆寒心有些为难,但还是跟着季晓宇去了收银台——毕竟他们店里的账单还是要很清楚的。

  这边一路欢心,倒是一早待在门后的路亦北倒是不悦了起来。

  别说从来不见他女友的陆寒心突然会跑来人流量这么多的地方单独见他女友不说,路亦北也奇怪为什么季晓宇明明知道陆寒心是不吃肉食的,却故意给她夹了肉食。

  他之前明明因为要在店里架设素食者专盘,还跟她还特意解释过的——晓宇怎么这样呢!他不禁想。

  路亦北虽然在季晓宇之前堪称花花公子,所见糜烂不少,但从有了季晓宇后以来,倒很是收敛。

  也可能是人到而立,把重心转向了事业和兴趣当中太久,竟然没察觉出原本陆寒心的怪异,和季晓宇对陆寒心的醋意。

  陆寒心对季晓宇的态度也没甚详究,倒是很亲热地和靠在吧台上的季晓宇道。

  “晓宇姐,你知道1加1等于几吗?”,路亦北刚想出面阻止她们继续女人无聊的谈话,紧接着陆寒心就是一句,“效率专家会认为它等于3的”

  陆寒心调笑一句,然后道,“我希望你和路亦北能尽早生一个小孩,这样一家三口就可以到处走走玩玩,多好呀!简直是多赢局面”

  陆寒心的站姿是很独特的,她既没把重心放在任何一只脚上,也没有靠着任何东西,只是处在离人都很恰当的一米左右的距离之内,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季晓宇,眼睛弯弯。

  在那一瞬间,路亦北都能感受到她散发出来的真心的光辉。

  只不过路亦北听了这话却觉得诡异地不舒服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对她说的话还是其他,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后来也果真,路亦北一个不慎,在回国的机场发现发现了正要出走的陆寒心,她似乎打算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

  路亦北不是本国人,又因为因为商业活动,和他的艺术品活动经常各地奔跑,在各地都有提前安排,不需要带很多东西。

  而陆寒心却是连同四个大行李箱——这也是她的全部家当了。

  路亦北知她不喜欢别人打探隐私,但不代表他不会观察,他知道她不会吃辣椒和肉食,当然也知道她如此大的阵仗想必是不会再回来的——而她却好像连一句招呼都没有打!

  路亦北在机场入口拦住了满脸冷漠的陆寒心。

  但她却摆明了不想和他废话,直接要走,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路亦北不明白为什么,她又哪里不高兴了,还是他或者别人又做错了什么惹到她,她又不想说,只好打算离开。

  陆寒心曾写过一篇研究孤独指数的文章,里面提到,越是孤独的人,养宠物或者对其他事物的看中,是比对人的兴趣来得大的。

  就像杀了几百万犹太人的希特勒一样,讽刺的是他却颁布世界上首部动物保护法。

  陆寒心觉得她这辈子孤独,无论自愿与否,也为别人活了那么久,这辈子总要去看看这个世界的。

  毕竟她过得凄苦、自律,一点也不像是个适合过好生活的人,就这么来人间走一遭,却连家门都没出过,什么也没尝试过,不是糟糕透顶吗?反正她也不是心有余地的人,没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抱着这样的心理,然后,陆寒心这个几乎每天一样衣服,周二会定期大扫除,剪指甲的人。

  现在却像一种极其奢侈的浪漫主义者一般,过上了她曾拒绝过的、认为“空荡”的游荡生活。

  陆寒心想说的话都已经和季晓宇说过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路亦北。

  她自认把最美好的祝福送给了他——就是她的离开,会将她对他的偏执爱恋带走,远离他,他也就远离了自己这个危险。

  本来路亦北就该对自己“心存感激”的,陆寒心心想,她都已经为他牺牲这么多了,可他却临了到头,在她离开的时候捣乱!

  陆寒心很是不满,竟然气急之下甩了路亦北一巴掌……

  也就是这一巴掌,将路亦北也带到了陆寒心即将生活的国度之上。

陆寒心并不是个无礼的人,就算脾气再不好也不会动手的。

  可她却因为自己路亦北那该死的追问,反而委屈他没能明白自己对他的爱恋而愤怒,才会突然昏了头发火,做出如此下等的事情。

  路亦北诚然是为了那一巴掌来的,他立刻就改签了飞机,追上远走的陆寒心要讨个公道。

  他不明白,像被打巴掌的这种负心汉才会遭遇的事情,为什么会在他们之间上演。

  路亦北向陆寒心求解释的间隙,还不忘问她来这里干什么。

  陆寒心心里不忿,态度也不十分开心,没有回答。

  路亦北则学了她之前无边幅的幽默,开玩笑地问道,“啊哈,你来找男朋友吗,终于要开启你的第一春了吗?哈哈,也对,不然你的老公还不知道在哪里被耍呢!不过,话说你天天就待在宾馆里面要怎么找……”

  路亦北说着说着,转过头来看着陆寒心的平静的脸讷言,自动消声,气氛又尴尬起来。

  陆寒心正坐在平台上的夕阳当中,坐着,身子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双腿交叉坐着,双手仍插在口袋里,头微侧着,却抬眸看他——突然那一瞬间,路亦北好像看到了她眼里的某些情愫,非常细微,但却很饱满。

  那情绪转的太快,路亦北却还没来得及抓到,陆寒心就很快冷哼一声,好似她本来对他就是一脸不屑的样子。

  路亦北心里还在为刚刚那个眼神奇怪,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而陆寒心没动,却是没给他捕捉的机会。

  她踢踏地交叠在上的一只脚晃荡着有些松的鞋子,路亦北从没看见她如此生活的一面,试一下有些楞神——好像她到了这里,才变得这样随意的。

  路亦北不由地从刚刚正在打理的树丛走到她的旁边,居高临下地看她,内心充满了疑问。

  陆寒心堪堪地抬头看他,耳边尽是在城市高空呼啸而过的风,她的眼神不再平静,而是变得深沉,甚至还带着一点热切的目光。

  “路亦北,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都是很小气的吧!其实每次都表现得很风趣,很无谓,但其实为了省钱,我可以吃下任何便宜的晚餐,接受任何非传统的思想和主张——虽然不是什么都会要的,但因为生活所迫,我已经妥协得够多了”

  “我装得有多好,小气都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子里,我却仍拥有那么多的朋友”,陆寒心低头,不知道是自嘲还是欣慰。

  “你可以别装啊!”,路亦北皱眉道。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神奇力量是永不改变的呢?你连改都没改,好好生活才是!”

  “我要改什么,不装我会有朋友吗?我大概什么都不会有的”,陆寒心一脸嘲讽,却又很悲伤。

  路亦北刚想反驳她,却又想到当初如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如果吐出更刻薄肤浅的话,他的确是不会注意到她这个人的,只会觉得讨人厌烦。

  路亦北喉头滚了滚,没再吐出一句话。

  “不过还好,装着装着,我好像也真心是那样的人了”,陆寒心喃喃自语道,眼神涣散得像弥留的老人一般浑浊。

  只是不一会儿,她自己却是立刻恢复理智,抿唇一笑,继续漫不经心慵懒地一笑。

  “当初你也是,我因为怕被别人知道我的心理所想,所以才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友好的交往……”

  “可我现在知道了啊”,路亦北不解。

  陆寒心低头一笑,掩去眼里的悲凉,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好听的笑话似的,笑的很是风轻云淡,“那就代表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了啊!”

  陆寒心像是随便说说的,但却是当真的,打算不带路亦北独自离开了——因为她不能和他待在一起,如果一直和他待在一起只会发现自己越来越爱他,可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忍受那种不可得的痛苦。

  而且,她在这个异国他乡,也并不觉得这会是她埋身的良地。

  她曾经穿过城中心的一条小街,街道两旁却像是赤裸裸平行的两个极端空间。

  一边是珠宝服装的高档奢侈品,另一边却是住在废墟里,卖着在瓦砾堆里长出来五毛钱一把的青菜。富丽堂皇空调室里光鲜亮丽的年轻女孩,和暴露在烈日下的满脸皱纹坐在瓦砾上卖蔫巴巴菜的老人,这两个对比性极强的画面让陆寒心觉得心痛不已,但她无力挽回,所以只能选择逃避。

  不过陆寒心觉悟得还是太迟了,当她刚想偷偷逃离路亦北的视线时,这个国度的内战开始爆发了。

  路亦北冲进陆寒心的房间,没发现她早就齐整的装束和整好以待的行李的怪异,径直拉着她,穿越重重复复的障碍,几天后跑到了国际机场。

  各国的人也都聚集在这,A国的飞机机组已经率先将A国人撤走,路亦北却是没有办法将她先送走了。

  而后路亦北听到消息,找了别的地区,才有幸在唯一派遣的接载重要政要的飞机上买到一个座位。

  “这架特遣飞机就只剩一个位置了,看你是我们国人才愿意给你的,到底要不要上,别磨蹭了!”

  那个飞机负责人观察着四面的战斗状况,一边声嘶力竭地朝还在推让的两个人喊着。

  陆寒心坚决不上这架飞机的原因,不仅在于她本就生死无谓,虽然她还是想继续活下去,不想接受这样的分离。

  可那是路亦北国家派遣飞机只剩的唯一的位置啊!

  他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财才得到的生的机会,凭什么要让给她这个就算逃出生天也没有任何依恋的人呢?

  更何况她还那么喜欢他,就算现在换个对头,她国的飞机上只剩一个位置留给她坐的话,她也会坚决地让给他的……

  身后的战火硝烟已经快要弥漫过来了,路亦北一边抓着一直想要离开的陆寒心推到飞机负责人面前,在一片喧闹耳鸣中大声地喊道。

  “让她上飞机!请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飞机负责人倒是一愣,皱眉道,“她不是我们国家的人……”

  路亦北露出一抹难言的笑容,“我知道……呃,她是我未婚妻,我想让她先走,请你把她带走……”

  路亦北仍旧在风雨飘摇中试图站的脊梁挺直一些,给她留一个不那么狼狈的印象好让她不那么担心。

  却没料陆寒心挣脱了他,猛地用力推了他一把把他掼到那个飞机负责人那边倒下,然后眼睛通红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你不走的话我现在就死给你看!”后,径直逃开了。

  机门已经快要合上,陆寒心已经拼力跑得老远,回头看向飞机,却发现身子已经在机门里的飞机负责人,正在把怔忡的路亦北往飞机里扯。

  而路亦北被扯得一个激灵,却把身旁一个人哇哇大哭的孩子塞到那人手中,然后朝自己跑了过来。

  “不!”,陆寒心大喊,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路亦北艰难地跑到了陆寒心的身边,看着这个曾经在多少病痛风霜折磨下,都不曾皱眉的人,现在蹲在地上哭得全身颤抖却像个小孩一样,大脑一片空白。

路亦北病倒了,是因为后来不曾处理的伤残人士增加而引起的瘟疫爆发导致的。

  而陆寒心因为一向生病,加上身上常年疾病缠身吃得药品繁多,反而没有染上。

  战争时候的物价贵重,人心却很廉价。

  路亦北的所有钱都用去买那个唯一的座位了,虽然最后还是被另一个不知名的小孩便宜了,但也还算是花的有价值——毕竟那个小孩在和平的地方活的岁月必定比他们要长的。

  陆寒心的钱所剩不多,身体也不行,在这个已经不是一个国家的地方过得更加艰难。

  他们委身于仍自称自己是有正式政权的那派人士保护的难民营下,不仅一方面要防备以贫下阶层暴动人民的攻击,连在“国家正统”的这边也要接受压榨付出。

  因为药品食物的有限,一起住进难民营的许多非本国民人士都变得不复以前的尚礼,连那些号称最有文学范的诗人们也变得粗俗起来。

  甚至已经有女人偷偷出入那些所谓国家官员的住房处,靠出卖自己来为自己过家人获取更多的利益——不过生存本能,真早想说什么的话,就算那些愤慨的社会评论家也没权利说什么就是了。

  陆寒心这天端回来比以往多的食品时,躺在床上晕乎乎的路亦北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身子僵了很久,和面无表情看着她的陆寒心对视良久才瘫了下来,只是脸上仍有悲戚,半晌背过身躺着,并没有吃晚饭——他以为她也是通过那样的方式获得食物的。

  路亦北一直不肯吃饭,最后还是陆寒心强硬地给他塞进去才算了事。

  一杯干净的水被扑撒在了被子上,陆寒心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和快要冒烟的喉咙,越发浮肿的眼睛,不温不火地看了一脸愤怒心痛看着自己路亦北,然后一笑。

  “你觉得我恶心吗?可是我想活下来。当初你要是走了,我们或许不会这么辛苦……或许还能当朋友”——你这样留下了,教我如何只当你是朋友呢?

  陆寒心心念道,脸色却是一成不变的淡漠苍白。

  而路亦北乍然听到这话,心中无限的愤怒,却是无可奈何。

  他现在连爬出这个难民营的力气都没有,就算有,乱世中又如何用他的异国商人的身份找到求生的方式?

  就算你曾经是名人,工程师,找不到出路,又谈何自尊?

  路亦北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也拒绝陆寒心的触碰。

  陆寒心刚想给他揶被子的手腾在空中,并不再动,想了想低头说道。

  “季晓宇发来特讯找你了,明天上午把你接走……”

  陆寒心说完这一句话,又转身出去了,留下路亦北一人在昏暗明灭的低矮房间里静静待着。

  

  季晓宇在第二天果真搭乘专机,来接路亦北了,只是却始终不见陆寒心的身影。

  路亦北被抬上飞机的时候,有心想让季晓宇去官员处找她的,但,“这次能飞进这里就已经是特例了,这个地方不能多待的,你看,又要开始打仗了……”,季晓宇在他温言耳边劝道,由护士注射进手臂里的镇静剂让他渐渐陷入了昏睡。

  

  在无边的晃荡当中,耳边的气息暖暖潮潮的,让人感觉痒痒的。

  就在那张路亦北躺了近一个月的破旧却整洁的难民营房里,他仿佛在破碎的帘子投射进的灯光中看见了陆寒心那瘦弱的身体,慢慢在朝自己靠近。

  她那原本肉肉的手掌抚上他的脸庞,指尖从他的喉结上划过,然后在他上方高高地坐下。   

她的头发披撒在他的枕边,细碎的吻从他的额头流连到他的耳垂,然后是她轻轻呼出的热气。

  “我不想和你做朋友,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路亦北生病以来的体温就一直很高,让他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

  只不过似乎那天的温度却像是烧进了他的脑核中央,像熊熊大火吞噬了一切……

  

  路亦北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神清气爽地在干净整洁的华国病房里。

  季晓宇柔柔地朝她笑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就在她的后面,照映得本就圣洁的她更加像个天使一般。

  季晓宇一移,跑出去找医生,那光便刺眼起来,路亦北不由地闭上眼睛,却猛然看到了陆寒心的脸,和那个欲望燃烧的夜晚。

  路亦北根本分不清那到底是现实,还是他烧得迷糊了才会……做的梦。

  他连细想一步都已经不敢了——他为她放弃了逃的机会,可她也为他的性命付出了宝贵的贞洁。

  那到底还能算什么呢?他竟然做那样的梦,还是他们真的做了那样……在一起的事,这让他以后怎么面对她?

  路亦北这样想着,睁开眼,季晓宇却是领着医生进来了,还款款地照看着他的一切。

  路亦北被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想了想,倒是开口问道。

  “寒……陆寒心找到了吗?”

  季晓宇给他擦手的动作一顿,然后抬头笑得恬恬,“你怎么不问我会不会担心死了,当初买到位置了又不回来……她还好。听说搭上了别国的游轮早就走了”

  路亦北听言,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却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又振作地定了定心神,不再想其他,问起了季晓宇最近发生的事情和她的近况。

  

  路亦北再见到陆寒心是在三个月后的一家酒吧里。

  那时的她正在和其中一群他也认识当地媒体人一起,喝着她从来都不喝的酒,说着她从来不说的粗俗的话。

  这点很是奇怪,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想说的就别主动去问,也别多把目光   “你不要再扫我的兴啦!”,其中一个人说。

  “你有xing吗?我刚刚怎么扫了?”,陆寒心一脸无辜道。

  “你别再瞎扯咸蛋啦!笑死我了”,一个女杂志编辑人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对不起,我是女的,可没有dan可以扯”,陆寒心一本正经道,哄堂大笑的人就更多了,简直要把屋顶都掀翻了。

  酒吧街里一向喧闹,此番倒也没有什么。

  倒是其中一个人问道,“寒心,你不是一向和路亦北最好吗?这次回来怎么没找他,先找我们?”

  陆寒心笑笑,没有说话——她不想回答的时候向来都是如此。

  旁边的一个人却是替她回答了,“我看她是不想见季晓宇吧!路亦北和季晓宇要结婚了,以前还可以推脱不见,现在结婚了总不能还不见吧!我们这位陆大家可是个“恨屋及乌”的人,就算粉路亦北,也会因为路亦北是季晓宇阵营的人而放弃的!”

  说话那人是店家老板,语气和陆寒心很是熟稔,一副老道常在的模样。

  “这怎么说?”,就有人问道。

  “嗨”,那人又拍大腿一下,小声了点,“我听说季晓宇当初住校四年,宿舍四个人,其他的人偶尔还会觉得不好意思做一下,她连一次的卫生打扫都没做过,就只有一个二货在做,对面走廊的人都有看到……哎,寒心你当初不也是那个学校的嘛”

  众人询问的目光又看向独自饮酒的陆寒心。

  陆寒心被这目光注视,堪堪地停下,眸光一闪,浅笑着低头,“真抱歉,那个二货就是我呢!”

  所有人一愣,这才明白原来她就是那个当初“倒霉”和季晓宇同一个宿舍的人。

  刚开始说这话的人不好意思了,想要解释一下,陆寒心挥了挥手,“我知道你不是那意思,没关系。不过哪有每个人都是好的呢?就如同我也是,我也只愿跟我合得来的人玩不是,这也是一种自私,难不成要对这种逃避劳动的行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其实真正一个完整的人是不可能不接受污蔑和误解的,但因为对人性的期待与否,会导致这一点的反应度升降也很正常。说真的,我其实是个很淡漠的人——我可以对别人好,别人也可以不用爱我,因为我内心有期待,但却并不执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内心巨动,理想毁灭,到头来都只是化作一个人心底的涟漪,就算那个人死的再壮烈也可能无人得知……”

  陆寒心摇了摇头,笑了下,“所以,我们在这个小地方,都是为生活挣扎的人,平时已经有太多不平了,难道现在同在一起,还要把这个聚会开成牢骚会吗?”

  陆寒心举杯,邀请所有人痛饮。

  她这么一番话来,倒是扭转了话风差点要偏向八卦季晓宇在大学里究竟干了多少不为人知事情的趋势,毕竟,在场是同校的人也不少呢!

  当然,这要理解为她实在是霸道、太讨厌季晓宇也行,因为谁都看出来她明显是不想让人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

  于是就这样,在场的人都有意无意地随着陆寒心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又翻过一个篇章,气氛又一次达到了高潮。

  陆寒心晃晃悠悠地回住所的时候,在小区门口的草丛里吐了,但却没醉。

  她是有洁癖的,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所以她刚刚要吐之前飞快地脱下自己外套吐在里面了,然后起身的时候才把衣服卷了一下,扔到垃圾桶里。

  失去了外套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冷的,况且她刚刚喝了那么多酒,毛孔张得很大。

  路亦北尾随着她回家,在她进玄关之后将门顶住,跟了进去。

  陆寒心倒只是一愣,又恢复正常。

  她向来是个没心的,也没什么时间、人情意识,能跟她合得来的就是合得来,也不需要强求,或者刻意套近乎维持关系。

  她敢说,就算她再隔七八年回来,如果变了的话那就算了,没变的人,却是能和她再相见如欢的就跟没分离过一样,还可以畅所欲言。

  陆寒心看了他一眼,就跟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像往常给他开门让他进来一样,然后又走进客厅的沙发又倒下去躺着了,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路亦北一时无言,走到她的旁边,然后蹲下。

  静静地看她头枕在沙发扶手上从没被人动过工的头发垂下,本来极不成比例的身体,却在他最新设计的Prince无袖性色彩极其抽象的裙衬下显得玲珑有致。

  

  陆寒心不喜欢很亮堂的地方,据她所说,那会很让人没有安全感,所以她家客厅的灯光也是偏暗淡的那种。

  陆寒心一身裹得严实,虽然这次也只是无袖长裙,她也还是侧身蜷缩着,只不过纵使灯色昏黄,她手的角度弯曲,路亦北却还是眼尖地发现她手臂上坑坑洼洼的针孔印记。

  路亦北就什么都给忘了,一下子就抓住她的手,十分的怒气道,“你怎么能吸毒呢!你说话啊!”。

  陆寒心听言并不答话,只是身子更加缩了起来,路亦北知她这是更防备的意思,但却没想放过。

  吸毒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随随便便混过去呢!

  路亦北一下子抓住陆寒心的肩膀把她扯了起来。

  “你在哪里染上了……你说啊,别以为不说话就算了”

  “算了,说什么也没用了,趁还早,走,我们现在去戒毒所……”

  路亦北立时站起,就要把她拽去戒毒所,陆寒心一路挣扎无果,竟被他拖到了玄关处!

  “我那是抽血抽的!”,陆寒心双手撑在门上,因为使得太大力,心力有些衰竭,止不住地大声地喊了一句。

  路亦北一愣,狐疑地眼光看向她已经消瘦得不剩几个斤两的身量,并不相信,“你还要骗我,你都已经憔悴成这个样子了……”

  路亦北还要将她拉出去,陆寒心的挣脱不过,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我卖血了,我去卖血了……咳……啊……”,陆寒心哇地一下子哭了出来。

  路亦北的手蓦地一松,陆寒心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和委屈都哭出来似的,直到最后整整哭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因为心口难受得难以喘息而停了下来。

  陆寒心推开路亦北伸过来要扶住她的手,连站起来也不能,只能堪堪地转身,慢慢地朝沙发爬过去。

  比起她的洁癖来说,她愿意在地上爬,是因为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被别人扶起,而比起她的自尊,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属于别人了,她不能允许她的心扉再一次被触碰。

  陆寒心吃力地翻上了沙发,眼泪鼻涕流了一身,以往连臭气味都无法忍受的人,就这样像死去了一样,躺在一片狼藉之中,气息微弱。

  墨色的窗帘被风微微吹的动了几下,一切又似乎重归于平静。

 路亦北讷讷地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在床边撒下了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了进去。

  “你,不是……”,路亦北声音沉沉,想继续说,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低着头沉默。

  本以为陆寒心并不会开口,但她却轻轻淡淡地说了,“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去出卖自己了对吧?”

  陆寒心不禁嘲讽地哼了一声。

  “你未免也把你想的太贵重了。我这一生都因为遗腹女的身份,和那个所谓因我消失的陆芬琳缠绕,将我的名誉看得很重——而你还不值得我为你那样牺牲”

  陆寒心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向虚空中的某一个点。

  “其实这或许是因为我长得太不尽如人意了,没有办法,只能奋斗一点……不然下辈子我长得漂亮一点,或许能当个情人,那应该很轻松吧!每天花钱,做指甲,做头发什么也不想,也不看——只靠本能活着”

  陆寒心似乎感到冷似的侧身,将身体更靠近沙发壁,好有依靠。

  一片碎发掉了下来,遮挡住她的眼眸,陆寒心默默地叹出一口气,吹起一缕碎发。

  她本来以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但见到他,却有了各种各样的的冲动,冲破了她一直禁制的欲望,让她发现,原来,她也是某种意义上柔软的人。

  路亦北默默从浴室里取出一盆温水,跪在她的沙发边上帮她擦去污秽,陆寒心却是恢复了些体力坐了起来拒绝了他,自取了过来擦拭。

  路亦北坐在刚刚还带着她肩背余温的沙发一角,喉结滚了滚,将身后的抱枕取了出来,放在怀里,“那,你……这两个多月,去了哪里?”

  陆寒心在路亦北一坐下来的时候就站了起来,离他有四五步那么远。

  听到他的发问,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暗沉了下来。

  “一个星期前,我打了求救电话,外使官特地派人去接,我才从那个国家回来的……”

  陆寒心话还没说完,却被突然路亦北突然凌厉射过来的目光给楞了一下。

  路亦北看着陆寒心看向他不解的眼光,收敛了一下,勉强笑了一下,“你继续”

  陆寒心眨了下眼睛,良久,才一笑抿然,“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我一个平民,也挺荣幸的,有生第一次坐了一次专机……就这样,我也说完了”

  陆寒心粲然一笑,似乎有些庆幸,又有些感激,自顾自地晃了晃头,在惨白的月光下睁着眼睛看向虚空,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

  路亦北上前摇了摇她,陆寒心才怔忡了一下,茫然道,“你要去吃饭啦……多吃点”

  一阵凉风吹过,将她眼底的迷雾刮走,她又恢复了神智,冷然地笑笑,眼里有一丝迷惑。

  说实在她也有些困惑于自己刚才的错乱时空,怎么好像回到了那段战争时光,劝他多吃点饭的经历呢?

  他以为那是自己出卖自己换来而不屑的东西,是用她的身体的血液造就的啊!他怎么就能不吃呢!

  陆寒心心想着。

  当初战地里有大量伤兵无法得到救治的原因,就是因为缺少可以输送的血液。

  适量的献血有助于身体健康,纯属是医生们劝慰人们积极献血的借口而已,如果真的好的话,怎么也不见他们经常抽血呢?

  乡下有种土话说,一滴血要用两碗饭才能换的回来,陆寒心用如此高价的血液换回那些少的可怜的食物药品,却也比不上季晓宇如此有魄力的拯救吧?所以她才会那么嫉妒她做什么事都似乎很轻而易举似的,从大学开始的时候就是。

  陆寒心当时在知道季晓宇想办法来救路亦北的时候,就知道她这辈子是无法拥有路亦北的——虽然在战地里他留下的举动,还让她曾以为有那么几分渺茫的希望。

  可季晓宇在其他场合,包括在这件事上的做法,都比她胜过几筹……无论从前还是以后,出身或是归途,她都比不上季晓宇的。

  可她自己能做什么呢?

  陆寒心曾想,如果她在当时最狼狈模样时,还有人会喜欢她的话,那大概就是真爱吧!

  可她自己不也是喜欢上了路亦北当时初见时的样貌,和他风度翩翩的举止吗?

  如果他之前是个她特别讨厌的类型的人,那么她不曾爱过那样原始勃发的路亦北的话,又谈何真正爱上路亦北这一说呢?

  陆寒心因为允许了自己嫉妒心的发酵,所以在路亦北临行前的一晚做了一件错事。

  她把他当天的药停了,让他的有些恢复的意识又模糊了些。

  然后,她把自己脱了自己的,赤条条得像张白纸地到了他的身上——就那样,剥夺了他拒绝出轨的权利。

  那一夜过后,陆寒心就想,无论他留下来的原因是因为他到底是真的圣人,还是也喜欢自己,她都不想管了。

  把自己作为女人的初次献给他后,她只能卑劣地想,她总算得偿所愿了吧!

  她所喜欢、痴迷他的这样的性情,不过是因为他生在好的地方罢了。

  因为如果同一张脸,却是在底层,或在渔船上长大,长大后也是满脸风霜悲戚的脸,那么她也有很大程度不会喜欢上那样的面孔,而且也不会有机会遇到他。

  她爱上的,并能够感到认同的,不过是那个造就他这样的人的国度罢了,是他身后所代表的,那种造就他这样的人的环境、社会文化而已……因为她向往,所以才想往。

  

  陆寒心在第二天回难民营看见已经空荡荡的床铺时,纵然内心已经建设过了许多,但鼻子还是突然酸了起来——那,大概,他是谁都可以取代的吧!

  只要遇上和他同样环境出生所造就的那类人就可以了吧?这世界上有类似他那样性情容貌的人她也会喜欢上的,所以不用这么偏执……

  只不过,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么舍不得呢?

  就像心突然被挖走了似的却还活着,她也不知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奇遇,如果当初没遇到过他就好了。陆寒心不由地心想。

  回归现实的生活总是流于平淡。

  路亦北仍旧和陆寒心有交流,但仅限于日常生活当中的友善。

  陆寒心也不知为什么,开始不穿路亦北设计的Prince系列衣服了,好像是觉得自己如此身份不适合这么奢侈的品牌,或是下意识抵制吧!

  毕竟她以前可是粗布蓝褂行走于田间的人,本就不是高雅,又何必强求。

  而路亦北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是也渐渐沉默了些。

  “你为什么要吃这个啊?”,路亦北有时会问她问题,但却老会被她毫不掩饰的直白话语打败。

  “因为我没有其他东西吃啊!”

  在这样没有路亦北再介绍季晓宇给她认识的情况下,他们两人的相处倒算绝佳,附庸风雅的事也不算少做。

  直到有一次路亦北非给她试用他新开发的漱口水,陆寒心吐了。

  最初她以为是肠胃问题,后来又以为是没注意休息好的原因,再后来又以为是多重并发症引起的症状……

  直到后来,从医院检查回来,她才知道了具体的原因。

  癌症,三个月,怀孕。

  她当初在战地里被抽走那么多管血后,就知道自己肯定会早夭,加上她少年不知道保养,情绪多端,做事殚精竭虑和不顾后果的品性来看,她也不可能是那种长命的人。

  只不过她却没想到这么快,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

  她知道她的抵抗力是下降很多,显瘦也在所难免,只是摸起仍然干瘪腹部,陆寒心不知道该怎么向它说抱歉。

  它只是她从路亦北那里偷来的一粒种子,到现在也并未发展成一个生命体,什么也代表不了,解释不了——却还凭空地让人觉得感伤。

  陆寒心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生下这个孩子的,她的生命还有三个月就走到了尽头,再怎么挽回都已了无生机。

  可她还是想好好的感受一下当一个母亲的感觉,并且也很快做了这个决定--即使她曾经也是想做个轰轰烈烈,追求狷狂华彩人生,不畏传统的人,但临了到头,她却什么也不想,就只想像正常生活的轨迹那样,度过她最后的人生而已。

  她跟她所有的朋友谎称,她要去一次旅行,也并不刻意,

  就跟以往的一样,她一个人买好所有小孩子,从颜色到款式,无一不精。

  才不像她自己,随意进门,挑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就走,买的是便宜的,也不吃药,无法吃东西就喝它们榨的汁水维持……

  她不敢让人知道,也不太睡觉,只是在购买好一起的东西好,费力把家里做了个大扫除——把她的春夏秋冬衣物都洗干净整好,把其他东西也归置好,整整齐齐地放在储物间里。

  她的一切可把握的东西,都已经深深地在她脑海里构成了她在这世界上存活二十多年来的对世界的一切认知和拥有——细腻,却不为人知。

  她有几件衣服,几套家具,几种心绪信仰,全都在她的脑海当中,她紧紧的抓着,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

  

  而终于有一天早起,陆寒心眼前白茫茫一片时,她心想,终于看不见了啊!

  可她又瞬间懊悔,无法在有体力,和有视力的情况下,再去看看她这个自己也奉献了一份力量的国家,也是以后路亦北和他的孩子也要生活的地方——他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国家的文化才来到这里的吧!

  不过想要遇上的世界却不是她而已。

  

  医院病床上躺着的时候,护士堪堪地为她的失眠给她打了安睡针,陆寒心却一直不肯闭眼,最后护士长都过来了。

  “你为什么不睡觉?”

  “我想多看这世界一眼……”

  “你又看不见!”,那护士长好笑的一声,虽然仍是笑着,可却不免漏出一点看傻子的样子。

  是哦,陆寒心想,她的确看不见了,还睁着眼干什么呢?

  当初抽血针头种下的病理,已经侵蚀了她的肺部,五脏六腑,她甚至……只能听到自己混着喘声气息不规律的呼吸声。

  于是就在这种呼吸声中,陆寒却蓦地心想起她以前在田里用纯体力与自然劳作时的汗水;她一个人坐在空气潮湿的教室阴暗角落,眼睛潮湿,畅想着未来的样子;还有,就是她遇上路亦北后,就把心给丢了的日子……

  不过这些比起以前过得苦日子,好像小的根本就不算什么的样子,只不过她的感官缺失了一种,所以疼痛的感觉更加明显了,这才这样痛苦的吧?

  那一天夜里撞车时相遇的微风,似乎又暖暖地刮过陆寒心的耳朵。

  令她的心里不由地泛起了几抹不甘的遗憾,甚至顿时生出了豪气冲天想要扭转乾坤、使劲浑身解数把路亦北追求到手的感觉……

  只不过陆寒心想想,觉得还是算了,毕竟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又不是只有这一两件,又为什么非要为这个而烦恼呢?

  陆寒心躺在一切洁白之上,呼吸视线愈加沉重,心里却不禁闪过一个念头——呵!我的一切,连同我的心,我的人生,就这样剧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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