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小小说蓝莓花
蓝梅花
文/彭素虹
江南的水，催生和养育了花镇人的生命。
生活在花镇的蓝梅花奶妈，就跟她的名字——“蓝梅花”一样安静。她常常站在窗前画画，半天不开口说上一句话。
打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很喜欢蓝梅花奶妈。她有抚摩起来滑如凝脂的乳房，还有甘甜可口的乳汁，不仅如此，她还有一个说得上很是特别的习惯，不管我在她面前的表现如何，她都不言不语。
有时，我会调皮地咬住蓝梅花奶妈像樱桃一样的乳头，还抬起头来看她的表情。蓝梅花奶妈不生气也不说话，她拍拍我的小脸，自顾地把乳头从我的嘴里拿出去。有时，我和邻居家的小孩子围着蓝梅花奶妈转圈，她仿佛没事人一样，每次我们一窝蜂地跑进屋子，她既不制止也不吱声，只有当我们把她转得晕晕乎乎的时候，她才会扶住画架伸伸胳膊，长长地舒一口气。
很多时候，我都不理解蓝梅花奶妈的沉默，我总是试图去拨弄她山峰一样的乳房，逗她开口说话，可是每次都无功而返。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蓝梅花奶妈这不爱说话的习惯，曾经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不少困扰。
小时候的蓝梅花，就习惯沉默不语。在课堂上，老师一边讲课一边跟同学互动。蓝梅花的同学们回答问题都很踊跃，可唯独只有蓝梅花，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刚开始，老师不以为意，以为蓝梅花的学习劲头没有提起来。可随着时日的增多，蓝梅花在课堂上仍然不说一句话，这让老师有些不解。当上级教育部门前来听课时，抽到蓝梅花回答问题，她站起来抬头看着窗外，就是不开口说话。蓝梅花这不合作的情形让老师的脸上挂不住了，老师有些生气地叫来了蓝梅花的父亲。
为此，蓝梅花的父亲在家里挂上厚厚的窗帘，还买来语音磁带，把蓝梅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让她练习说话。可是，蓝梅花呆看窗外不爱说话的毛病，还是没能改变。
工作后的蓝梅花，还是不多言多语。她的第一份工作，是花镇水胭脂美容院的美容师。每天，店里的顾客匆匆而来，到了美容院就是为了舒展身心，所以，蓝梅花这娴熟的按摩技巧和不善言辞的习惯，倒是让顾客们非常满意。她们觉得，带着一身的疲惫躺在美容床上，一边疏通经络一边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跟蓝梅花无声的交流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但是，久而久之，蓝梅花的领班不满意了，她把蓝梅花叫过来，声色俱厉地说：“蓝梅花，给你两个选择，你要么跟顾客套近乎，搞好关系推销我们店里的美容产品；要么，你另谋高就，打包走人。”
蓝梅花不回答是或者不是。每次有顾客来了，其她美容师亲热地叫着阿姐，关切地询问顾客的身体状况，还不时地推销店里的美容产品。只有蓝梅花每次都像木偶一样呆坐在那里，只顾干活不跟顾客交流。三个月试用期后，蓝梅花因完不成产品推销业务，不得不离开了美容师岗位。
蓝梅花的第二份工作，是花镇城乡公交车的售票员。一辆公交车就是人世间生活盛景的浓缩，每天，有走乡串户的商贩，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出现在公交车上；有背着背篓，顶着草帽，牵着孩子前往镇上赶集的人；有打扮得精神得体，一路哼着小曲，出门做客的人；也有满身泥泞，裤腿高高卷起，刚从镇上花圃地里劳动归来的人。蓝梅花每天穿梭在这些人群中间，卖票收钱，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
三月里的江南，小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这一天，当有外地来镇上买花的商人乘车问路时，蓝梅花扭头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细雨出神，久久没有作答。外地来的商人被蓝梅花这不理不睬的态度惹火了，他回去后给花镇的公交部门写了一封投诉信，大意就是蓝梅花服务不够贴心，影响了城区文明形象。就这样，蓝梅花的第二份工作也夭折了。
蓝梅花的第三份工作，是镇上一家商务中心的打字人员。商务中心的工作比较清闲，这些打字员们没事时就聚在一起闲谈。最初，她们也找蓝梅花聊天，可是每次想要跟蓝梅花交流道听途说的八卦消息时，蓝梅花既不附和，也不发表自己的看法，这让女人们觉得很扫兴。时间长了，她们发觉蓝梅花不仅不说人是非，也不对自己手头的工作抱怨几句，这样的女人在她们眼里简直就是“异物”——作为女人，怎么能不说三道四呢！
于是，在单位年底的工作总结会议上，这些女人们一起“弹劾”了蓝梅花。她们觉得蓝梅花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人思想隐藏太深，如果继续让她留在商务中心工作，会让大家心里很不踏实。大家通过投票决定，末位淘汰蓝梅花。
后来，沉默寡言的蓝梅花选择做了我的奶妈。在她看来，说话会打扰到别人，而喂奶却是安慰人的一种举动。特别是我哭的时候，她的喂奶更是在消除一种烦扰人的声音。当我懂事时，她常常让我看她母亲的一幅画作：窗外的梧桐树上，鸟儿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这时候，鸟妈妈开始给鸟宝宝们喂食。这幅画取名为——《静》，是蓝梅花奶妈的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看到蓝梅花奶妈端详母亲的画作，犹如在跟母亲对话一样，我也开始学会了长久的沉默。
——转载《浙江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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