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电影视点经典精评总第70期

　　主持人周文萍（广州大学副教授硕士导师）语：纷纷扰扰的国庆黄金周后，国产电影市场忽然陷入沉寂，乏善可陈的片单让人失去了进电影院的兴趣，让人期待的11月又尚未来临。此时此际，重温经典便是最好的选择。不久前“视点”曾推出对王家卫影片《重庆森林》的评论，这引发了更多观众对他的兴趣，今天便来看看他的《蓝莓之夜》。

　　又：“南方电影视点”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或使离爱者，无忧亦无怖。如果爱情可以永远宛如人生初见，繁花盛放，或许人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嗔恨痴念。而王家卫，这个“寂寞都市的抒情诗人”，正是通过他的镜头，把这一帧一帧的悲欢离合逐渐放大，犹如剥洋葱，总有一瓣让你泪流满面。

　　《一代宗师》叶问说，“我选择留在我自己的岁月里。”同样，王家卫选择缱绻在旧有时光之中，无法割舍与昨日的种种。从《旺角卡门》到《一代宗师》，整整二十年时间，他穿梭于古今中外，不断变换题材，而镜头下产出那一张张大光圈的照片，时间和地点成为被虚化的背景，焦点永远落在孤独与疏离的情感之上。与大部分导演追求的“创新与超越”所不同，王家卫偏爱把自己的电影延续着同一种独有的魅力，无论是在画面、色彩、对白还是叙事，一切均保留着“王氏电影”标签式的美学气息。正如法国导演雷诺阿所说：“一个导演一辈子只拍摄一部影片，他的其他作品不过是这部影片的注释和说明，至于主题则只是这部影片的延伸和扩展而已。”

　　然而，武断地说《蓝莓之夜》只是对过往的乏善可陈的重复似乎有失偏颇，这是导演执著于自有风格的基础下，企图忘记昨天的尝试。王家卫的电影，所有的主题都离不开现代人的情感困惑，拒绝与被拒绝，错位的爱情和永远无法同步的距离。因此，恍惚炫目的晃动镜头、不规则的画面构图和艳丽浓烈的色彩运用始终贯穿他所有电影。但此次与以往最大的不同，便是一个“暖”字。

　　首先，用食物作为引子，通过感官的相互联系来传达电影的意味。就如《重庆森林》中的凤梨罐头，凤梨的酸，罐头的冷，无不预示着警察何志武那段即将逝去的爱情。而本片中第一个镜头，便是一块正在烘培的蓝莓派，浓浓的乳酪在金黄的饼面上欢快地流淌，饼中的蓝莓馅儿与温度的摩擦分泌着甜蜜的汁液，观众通过这流光溢彩的画面感受到蓝莓派的热，嗅到了香，也尝到了甜。感官之间的相互作用使得电影的内涵情感得到释放，“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食和色本就是人生的重要构成，而过去导演喜欢把“色”放大，风花雪月，年少轻狂；如今把“食色”放在一起，多了几分历练的稳重和对生活的期盼。

　　其次，定义爱情。导演对数字的特殊情结是众所周知的，过往导演总喜欢用一种绝对性的，近乎残酷的数字化来定义爱情。在《阿飞正传》中阿飞对阿珍说：“年4月l6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阿飞用一分钟的时间让阿珍爱上他，最后阿珍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去遗忘他。而在《蓝莓之夜》中，导演弃用电话或者短信这些冰冷的数字化信息，使用了令人暖心的明信片，有了值得期待的回音，也冲淡了等待中的离愁，心有灵犀，天涯咫尺。一张小小的明信片，就是一盏为爱人所留的明灯，指引着伊丽莎白，在经过天的游历后，回到纽约的咖啡馆。她欣喜地发现，杰瑞米和蓝莓派都还在，就如泰戈尔笔下那朵最初的茉莉花，芬芳依然。

　　作为电影诗人，王家卫的诗意台词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每一句精致考究的台词，正是王家卫电影的情绪表达的完美诠释。“有时就算钥匙握在手里，也不一定会将门打开，就算打开了门，你要找的人，也有可能已经不在了。”伊丽莎白伤心欲绝地说出这样的台词，正是典型的王家卫式拒绝与逃避，既渴望得到，但又怕被伤害，把都市孤独人那种外强中干的实质表露无遗。虽风格依旧，但王家卫还是为这块蓝莓派增添了一抹明亮的色彩。片中的人物不再是一味地沉溺于失意后空虚的呢喃之中，而更多了一份思考和自我反省的勇气。伊丽莎白在给杰瑞米的信中写道：“有时候我们以他人为镜，来界定自己，认识自己，而每一个倒影都令我更喜欢自己一点”，这种如此明确的自我肯定在王氏电影中是破天荒的第一回。“在过去的几天里，我一直都在学习不要去相信别人，我很高兴我失败了。”这种饱含积极意味的台词，反映出伊丽莎白以他人为镜来告别逝去的感情，重拾最初的自己，不让眼前的幸福成为遗憾的回忆，并最终收获那份由蓝莓派所成就的爱情。

　　王家卫的电影，与其是说在讲述故事，不如说是在宣泄一种情绪。这也是所谓后现代主义电影的主要特征，无主体、无历史感和失语化，高度淡化情节，只为更好地表现人物的内心。而《蓝莓之夜》在情节上却是一个突破，故事结构更加流畅和完整，台词也不如以前晦涩难懂，在空间性上也没有从前的开放和天马行空，让观众的注意力回归到故事的本身，和伊丽莎白一起，经历这段感情的苦旅，而这种在旅途中反思与找寻使故事更显深沉和富有韵味，从而殷实整部电影温馨与希望的基调。

　　《蓝莓之夜》是王家卫不同人生阶段的创作体验，从《阿飞正传》的放荡不羁，到《花样年华》的情感挣扎，再到《》的回顾过去，都源自于他对人生阅历和感悟的点滴记录。《一代宗师》曾道：武功是一段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的心理历程。而电影也是如此。通过伊丽莎白的眼睛，王家卫似乎也在对自己所执着的颓废和孤独风格进行一次全面的审视和反省，并通过伊丽莎白的台词对它们进行批判。一改以往的呢喃不休，王家卫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静静地坐在片中各人的周围，不去惊扰他们，只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冷静地注视着他们所正在经历的时光，我们似乎能感受到他那墨镜背后的丝丝柔情。尤记得电影中杰瑞米偷吻伊丽莎白的经典镜头，王家卫正是以俯视的视角去营造出回味的气氛，一种对远去的青春年华和懵懂爱情的回味，而又正是因为回味，才能突显电影中的爱情的美好，因为记忆中的爱永不会老。

　　电影的最后，杰瑞米亲吻了伊丽莎白，她的不安，他的暖心，她的找寻，他的等待，就如过山的河流最终汇入大海。依旧是那个小小的咖啡厅，依旧是同样的蓝莓派，但伊丽莎白不再是过去那个伤心的女孩，而杰瑞米也不再在日复日中等待过去。当他再次吻去伊丽莎白嘴角的奶油时，她不再装睡，而是轻轻地拥抱他。王家卫就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成长中的伤害无可避免，伤口终将是会愈合，但需要时间，请把勇气放进行囊，请坦然面对一切，不管怎样，注定一起的人，不会错过。

　　广东省电影家协会“南方电影视点”专栏以“促进中国电影发展，表达南方电影之声”为宗旨，就当前中国电影现状、电影市场营销、广东电影发展、微电影的兴起等热点问题，刊发电影理论家、电影实践者、电影学者、影评人及普通电影观众的原创评论文章。年，“视点”设置了“新片热评”“好片慢评”“经典精评”“青春视点”“市场观察”“域外精选”等多个栏目，在推介当前热门国产影片的同时增加对经典影片及外国优秀影片的评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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