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源文学第6期下
十一.《敖溪千年》的节选
○严百河冯丽
序 诗
石头青黛
时光青涩
六百多年的梦
再久，都不忘记生长
小镇，远尘离垢
“活”色生香
——题记
1
现在，请转过身
将目光抬高些，再高些
即能看见万历年间那场大火
浓烟四起，火光冲天
火舌至今袭人
2
你还可以再穿越
七百余年时光，直抵公元年
那一年，有人因“平蛮收复播州有功
受朝廷敕封
经略将军，世袭余庆土知州
忠翊校尉”
那一年，轰轰烈烈
从长安扔过来一根软绳，套住
一头猛兽的脖颈
黔北大地，因此而
四季分明
3
那一年
是春天，是开端
是一部史书的卷首
一座衙署的基础、底色
也是鹅公坝，那个土名词的雏形
我们今天立于此山的珍贵理由
历史常常这样
蛙跳似的，拾级而上
千年前，草木们吐出的氧
也许刚刚你才嗅到
4
让我们先拐一个弯
拐进更深的丛林，借穴而居
捡食参天古木叶缝漏下的阳光
采摘树梢悠悠的云朵
山峦巍巍峨峨，登高重重叠叠
一道道青翠的诡异迷宫
出口和入口在哪？
时光，一千年的答案
在胸口
第二章 明灯万盏
鸡公石
没了石鸡，空空荡荡
我们坐在传说里
越来越模糊
越看越不像自己
——题记
1
一块土地
有时必须长久忍耐
让虎卧、狼嗅，再继之以
马踏、牛践、羊啮
如果仍然不够
肥沃，还要用火烧、刀砍、戟戳
直至它产下一个饱满的粮仓
人类是残忍的
作为丈夫或父亲的人类
是残忍的
然而，更多的时候
我们只是稚子，是顽童
和轻狂的少年
甚至是贩夫、走卒
一种特殊的工具
时间，才是真正的开发商
……从曾武山下来
已是薄暮时分，回望山顶
但见青草直拂碧空，微风中
像在招手道别
那两棵像渔网钢绳的柏树却不见了
有人说，几年前
就被砍掉
我宁愿相信
它们仍在那里
撒网收网，收网撒网
如同真有一位神仙，站在半空
我情不自禁地
蹲在土埂上，点燃一根香烟
看着眼前大片的桂花树
再过一段
它们该盛开了吧
2
天边彤云，熊熊燃烧
照亮万物的脸膛
仿佛九世纪，夕风
一阵阵吹至
一个人，刚刚
打了胜仗，翻身下马
向等候他的圣殿，走去
他的身后干戈已息
而兵马过处
灰烬和哭声依在
冒着黑烟
太多的伤口
急需敷上平静的夜色
这剂多难人间最好的药
别去打扰夜
别去打扰夜里安睡的人
别去打扰他们，打扰
满天的星斗和遍地的蛙声
除背后那块石头
那块像雄鸡的石头
在天明前，点亮万物
别去弄出任何声响
别把白天熏黑
别把夜晚漂白
别颠倒，别搅动
别在灯光下说漂亮的话
谁都身怀暗疾
都卑微如草
也都有血有肉有灵有魂
别让夜在夜幕里咬牙切齿
太阳是用来劳作的
月色是用来做爱的
让我们践行诺言
把安宁还给它
把最甜的果子还给它
把最均匀的呼吸还给它
铭记：在深夜
有孩子和女人啼哭，这世界
一定有罪人经过
3
我们背靠虚空之椅
其实不是的
只是毁掉了而已
有诗为证
那个叫钱邦岂的诗人为证
全镇人民为证
没了石鸡
空空荡荡
我们坐在传说里
越来越模糊
越看越不像自己
我们曾经多么明亮
何时弄丢了自己的湖泊
声音如此嘶哑？
羞涩、含蓄，渐行渐远
智慧也在一点点枯竭
将分不清迎面走来的是机器
还是有心跳有温度的人
背靠虚空之椅
不敢放心向后仰
一手搭在小镇的左边
一手搭在小镇的右边
——一张大圆桌
架在四山之间，半围着
我们轻声说话
夜色凝重。灯火初现
像一朵朵拱破灰膜的黄豆芽
金灿灿的，长势喜人
那个身披夕雾者
似乎误入包间，绕过我们
扛着锄头，一路犁去
他有自己的小天地
那里有他的父母、妻儿或好友等着呢
他的背影里
一群鸟在拍打竹林，郊野
越发空旷、寂寥……
欲寻残址，不可得
史书上说在招隐山东北百余步
月台
世事轮转，月台山
也在风水中轮转
不见了当初音容，唯有
这个诗一般的名词夹在历史的页间
——题记
1
笔架山的春天，阳光照耀
少妇怀中的兔子，活脱脱的
竖起了耳朵。在她面前
一叠文书，梯田般
码在案上
晨晖倾泻，砚台明亮
几只宿醉的鸟在廊道里
舒展翅翼，它们哼着散曲儿
为又一个明媚的日子
衙署的石阶
一个丫头正上来
一个丫头正下去
匆匆忙忙彼此招呼一声，堂梁上
就升起一阵朗朗清风
像一个人的笑声
更像一群人的笑声
青天那么高远、蔚蓝
新茶和陈酿都具有增补功效
其药用价值在于
让虚室盈满
在丰收的年成
再丰收一次
馥郁的清芬弥漫开去
山岚，给硬邦邦的生活
留下缝隙，或腾出空间
盛装柔软和憧憬
幽默，是枝叶
一片土地的表情单纯、亲和、清清爽爽
目光中的凶器就会
悄然溶化
笔架山，顾名思义
是神仙们搁笔的架子
位于衙署上侧，当与衙署有关
与衙署里的人有关
与方圆百里的清风明月有关
与幽默感有关
毫无疑问
那些翠绿的林地、田野
陡峭岩壁，以及如练溪水都是
那支看不见的笔勾绘而成
2
立于残址。我们一行
八九人唏嘘不已
时间真可怕
它用一粒又一粒尘埃
就能封杀一切，吞噬一切
无声无息，却有振聋发聩的声音
寂然响彻四周
主宰命运和永恒
让桑田变沧海，沧海变桑田
昼和夜，不过是它
一白一黑的两张面孔
让我们看见的
不光是冷酷，还有
冷酷上面的平静；不光是废墟
还有废墟上面的热闹
眼前，春光一片
那些呈梯田而上的条形
土块里，种满了菜蔬
油绿的叶片在风中轻晃
像是笑脸欢呼，又似撇嘴拒绝
那么天真不谙于世
少有人知道，或在乎
那松软的土层，埋藏着
一个地方的文脉，一方山水的中心
和小镇七百多年的风云变幻
几间瓦屋紧挨而坐
院坝、阶沿已砌成水泥。两尊圆石
散落一角，供孩子们玩耍
专家说，这两尊石头
正是余庆土司衙署的柱石
我们“哦”了一声
但没人能托起它
沉默、裸露、残损，岁月之液
再次明示了它强力的腐蚀性
回首“也无风雨也无晴”
前瞻，群山如戟列阵而远
旁边一棵樱花树
开得热烈、饱满、安祥
我们默默从树下走过，没有惊扰
满树笑颜，像一群影子
3
月台也是一座山，相比
雄伟的笔架山和土司衙署，我更相信
它是一个亭台体，一座纳凉
散步的前花园
曲径通幽。再伟大的人
也需要一个安放心灵的场所
弈对山水，徜徉自然
与花鸟为伍
一个秘密的公共空间
可听可诉可啸可吟，可以
一整夕静坐，默不作声
把往事踩成月光曲
放松人前的神经
携手宽袍大袖，拂风弄草
人在安宁里，一个黄昏
抵一坛老酒
不必曲意上下、左右
无为而为，任情俯仰
天地，其实就是那个半倾的酒坛
抱着它，一腔剑胆琴心
思我先祖，一骑高尘
念我子嗣，双目如潭
春暖花开总有时，木屐噔噔
冬雪飘飘亦有度，靴底吱吱……
世事轮转，月台山
也在风水中轮转
不见了当初音容，唯有
这个诗一般的名词夹在历史的页间
如一轮皓月，当空默诵
小镇的前世今生
古丰老和尚在聆听
我们在聆听
飞龙湖在聆听
隔一层牛皮纸
我们和未来永远在外面
把真实和谣传混为一谈
有时真实是谣传，有时谣传是真实
更多的时候
非我们不明，乃月色如许
一群鱼在浑水里
我们，在梦中
严百河：务川诗人、退伍军人。冯丽：贵州作协会员。
十二.《草美成海》节选
○李茂、潘梅
第二章：守草成海，落绿生魂
草 甸
童年、蒲草、水菜花、野鸭子
及越长大越陌生的小伙伴
逐一返回
它们一下子累积成
我对故乡的寻找
流水在流，白云在飞
而草甸，潮湿的守望
是我每每回忆儿时
便眼含热泪的游乐场
——题记
1
风有些冷
随小木船进入的时候
草海的水域
比以往宽阔了许多
那些被咸丰七年的洪水
淹没的威宁古城池和民宅
在草海远处清澈的水底
神秘的沉睡着
2
唯有三十七种高等水生植物
九十一属浮游植物
一百多种鸟类苏醒过来
海的周围
草类中的蒲草、水浪板
组成水边和湿地上的草甸
试想这样的傍晚
在蒲草编制的席子和蒲团上
一躺就是一天
3
童年、蒲草、水菜花、野鸭子
及越长大越陌生的小伙伴
逐一返回
它们一下子累积成
我对故乡的寻找
流水在流，白云在飞
而草甸，潮湿的守望
是我每每回忆儿时
便眼含热泪的游乐场
4
童年
藏在一蓬蓬高大的蒲草里
摸野鸭蛋、掰蒲草牙
甚至学大人们割下蒲草的茎、叶
编织“提箩”，装梦
在草海，蒲草是大人
是所有爱水孩子的躲避所
时有着急找孩子的母亲
从胡叶林绕道奔来
歇斯底里地说一通老生常谈
然则事关生死的大道理
5
于是，蒲草坚硬的语气
逼我将其打入代沟的更年期
并诅咒，永不相见
然而我们总低着头
表示认真听教诲
暗地里又明目张胆的策划
下一场不见不散的借口
6
等到明日伙伴们照常齐聚
摸鱼的摸鱼，捉泥鳅的捉泥鳅
口渴了就掬一捧草海水，不累
有一点疲倦，就倒在芦苇上
看白云游进眼眸
看水菜花
在鱼群的嬉闹间轻微摇晃
当母亲的催促经水纹传来
满湖的慌里慌张，忙着回家
这童年的虚静时光啊
仿佛就是草海里那一株株虚静的芦苇
以清泉为伍，心灵清澈
7
蒲草最喜欢叫蒹葭的小名“马耳杆”
马耳杆无数次划破我的手指和童年
长大后发现，你从深水里长出
温柔许多，直到全部长出水面
为了高出水面，蒲草、水葱、蒹葭
努力向上，高出水面高过高原
荡漾为这片绿色的海
8
我见到蒹葭时它还是初生
裹得紧紧的蕊如稚嫩手背
在巉岩上经风雨，洗季节
直到抗住霜和雾
高出人头的
我们就称它芦苇
童年里悄悄追逐流水和野鸭的时光
芦苇花因此成了我至亲的姐妹
9
只是没有想到蒹葭铺成海之后
阳光就越来越明媚
如今日之草海
归还：于草、于山、于绿
成了海，成了澄碧的水潭
有蒹葭的草海就是一本厚厚的《诗经》
从一种叫芦荻，芦苇的植物开始生长
不论遇到什么样的生存条件和环境
都独自屹立水中央
所以蒹葭苍苍，所以白露为霜
10
有蒹葭的草海是蓝天白云的“井”
一百二十平方公里的区域，水
暖着四十六平方公里
正是“井”字的中心，出水
“口”字之外的八只脚啊，是溪流
在养着花儿鸟儿
有蒹葭的草海井德彰显
藉着草海的威望
“井”之德接地气，言行一致
套用着迟迟不愿故去的草芽
长成春天或者秋天
11
说出的话是“改邑不改井”
人走了茶不凉
做出的事是“无丧无得”
完完全全的不计得失
思念的人不分贵贱
富人来了满水，穷人到了满心
“井养而不穷”之高境界啊
一方水土，养一方百姓
而草海的这口天井，一直
养着鸟儿和花朵
12
长出蒲草、水葱、蒹葭的草海
以坦荡的方式自述
沉淀
草海的阳光充足
在祥和中我赤足奔向海
捉一只鸟儿喂养春天
让灵魂，苏醒
13
蒹葭撑着童年游草海
与鸟儿一起葳蕤，见证
我的高原把海扛在肩上
让成片的格桑花，加长花期
听见了吗？
有风提前到了草海
告诉等待一年的沼泽与湿地
黑颈鹤，渐次归来
14
水葱是追着风筝而去的
去看水下的草，天的蔚蓝
去溯洄洋芋当饭吃的时代
回归古老的生活
越过崇山峻岭
所有的路途遥远
想想也只是一瞬间
天地巨变而草海依然
15
水葱慎独，言而有信
硬撑住所有鸟儿的向往
有风随风有雨随雨
眼睛，盯着波光中的鱼儿
问过往之客
“洋芋花儿开了吗？”
16
若是洋芋花开
在百鸟归来之后
那么我要赶在黑颈鹤到来之前
在鸟儿们出没的地方
用农家肥种出玉米和高粱
用泥土的味道
喂养一只鸟，让它懂得乡愁
若是洋芋花开
若是你也恰好走进草海的胸怀
我就围着草甸
一圈一圈的跑
直到跑出一个家的炊烟
和索玛花的笑容
17
洋芋在农历六月六开始成熟
供养草甸上所有的鸟儿
直到春天，它们
穿着盛装过完三月三
在满山铺遍洋芋花荞麦花之后
依依飞走
我托付洋芋花告诉大地的事情
洋芋花都交代给了草甸
结出一大串一大串的果子
待我回乡，就架上柴火烤熟透了给我
18
哦，我的大洋芋
哦，我的海菜花、紫萍、金鱼藻
傲然地从水里长到人们视线的田野
长到山上，唱着山歌
等秦娥梦断秦楼月
摘一把月光的清辉，给我
哦，我的草甸
只有我在里面奔跑
扒开芦苇，扒开菖蒲，扒开茅草
晶莹剔透的甘泉溢出来
喂养草海的天和地
喂养我长不大的童年
19
我自豪我有一个城市
埋伏在水草下面
我自豪我有一个小小的国
妩媚在草甸上
我的前世定是一块厚厚的黑土地
遇见，芦苇、蒲草、黑颈鹤之后
才能四季飞翔，谷粒
一年成熟一次，孵化
大地返青的洋芋花，
成为绝唱
20
为了安慰我的中年
一些草籽主动发芽
主动把雪花零零散散铺在我的头顶
嗅到的芳香，亦不能让我沉醉
打到的风筝，已不能就此飞翔
秋风做一个无赖一波一波在这里展示大地
也未尝不可
一些水鸟在这里安家，筑巢
苍茫处，无法捉摸
爱了草甸上马儿驮来的一缕乡愁
李茂：诗人，草海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委会副主任。潘梅：中学教师，贵州省作协会员。
十三.《大隐下司》节选
○杨杰、潘梅
上篇
清水江
清水江美得哭，近乎忧伤
至于任性，抗争，叛逆
只不过是，又将流转而节制的生命
重新，沸腾了一次
清水江清澈到颈根，难怪
一到赛龙舟的季节，总是
想到，你是那个留守边城的少女
澄澈的江水湛蓝
——题记
1
当然，我必须承认一些身不由己
说出羞愧的蜜语
比如，一边浮光掠影地去爱
去抛弃，一边奔流不息地
不断犯错
又不断原谅自己
2
所以，隐是答案的制造者
教我学会包容
暗自不露痕迹
清水江，本身就是一个形容词
以主源的坐姿，让沅江看她的脸色
来路衾影无愧，一路清清白白
3
甚至比《悉达多》里的水声还要美
还要轻还要温柔还要有故事
于是，每一次在江边，都无法入睡
也许错过了这样的水声，才懂得
大隐，是你站在柳条上的轻盈
给了我太多的安宁
一池一池的，有时
也一汪一汪
4
清得，不分河床深浅
轻得，不理泥石堤岸
亲你，在没有风的清晨
垂柳船只落日
都通透着，那个“美”字
我们赶到的时候
清水江，正以一位母亲的身份
交出慈悲
5
允许游艇人群草木依附
允许矫情的野鸭飞鸟
徐徐散去
江面，冬风细小
两岸山峦，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而船桨制造出的水纹
又将落日里的群山
迅速变得庞大起来
6
那些摇曳在水中的倒影
总能找到一些合适的姿势
来演绎，一种晃动
水，隐隐的
每一滴，都是有别于其他事物的存在
7
由此，我想到被煮过的水
或者被隐过的水
渗入一尾黄辣丁的灵动
该，游出何种滋味
才能令我
有赴死的种种冲动
不论是溯源谷江乡村
还是去了都匀改名剑江，形如马尾之河
总之，流经之地没有受到的污辱
是我一捧一口清水，汇成的江
8
或者说，在这里她是少女
汇入舞阳河之后称沅江，那是故事
你看，群山倾慕下来
送信的人还没有离开
山野俗世迷雾灯火
在梵高的《鸢尾花》里抒写出一幅
滴水的高贵
9
清水江在下司的宽厚，包括
北风里裹挟着的马蹄声
一群男人与河流的碰撞声
犬与犬的搏斗声
念佛之人的诵经声
……
在江里轻轻游来
我不能说声声入耳
但我应该告诉你，江面辽阔
月光，总是朝我们的影子倾泻
10
还好，我所依赖的河流
是慈悲的，那些透明流淌的音符
是多情的，柔软地抚平生命里
坚硬的芒刺
肆意忧伤的野草
就连体内生长多年的荆棘
也因温柔的救赎，叙说
关于流逝，关于珍惜
11
清水江，是一位制造哀愁的美人
用紧锁眉头的忧郁
悲悯爱情，隐，依然是
她与大山的默契
一日春光，有和煦淌来
望江楼在沉默中退隐
河流归还河流
12
清水江习得一种疗伤术
比如目空一切，比如爱恨情仇
比如柔情似水，比如悲痛欲绝
把时间之外的遇见分开消散
定为，获得
人间，激流回旋
去奔涌处，窃取浪花的响动
13
是的，世人过于隐忍和深刻
从而形成了漩涡
近处或者远道而来的人
试图以一只皮划艇
来证明，自己已经尝尽了深渊
14
清水江美得哭，近乎忧伤
至于任性，抗争，叛逆
只不过是，又将流转而节制的生命
重新，沸腾了一次
清水江清澈到颈根，难怪
一到赛龙舟的季节，总是
想到，你是那个留守边城的少女
澄澈的江水湛蓝
15
我总是跟在你的后面
彳彳亍亍地看你齐腰的长发
初相遇的花瓣
若有还无的幻，都是你
哦，年纪小小的姐姐
你可曾摘下满坡的虎耳草
让灵魂，去月下唱歌
16
就要到春天了，那风日里
长养着的黑皮肤呢，是否
也随着朦胧的情愫
同道漂泊？拉住一湾山歌
把，爱你做到最深处
17
你是我的清水江，一弦液体闪电
激情了高原的大脑，和高原人
清亮的内心
站江边，岸绿与日红在迎接
清清白白的来日
18
尽管，你总是要走向远方
从南到北，从多娇祖国到多美江山
而我，总是在原处等待
等你，你虔诚和干净的灵魂
才配得上，我们在江边
看岸绿与日红
如何抬起高贵的头
19
世间，不是所有的水都清凉
但，在江湖和庙宇之间
抵达心中的圣境，就是
我们任何一条江
要到达的地方
太阳岛
我们谋划，将向日葵种满太阳岛
所有的花朵迎着朝阳，送走
黑暗，然后交给梵高
给他留一片地，种鸢尾花
还要，给季节搭一个窝
供野鸭小憩
月亮岛属于我自己
我得亲手栽种粽叶，每到端午
包裹糖心的粽子犒劳赛龙舟的远亲
——题记
1
隐不去的部分，注定是最长久的
世间万物，把“隐”当成站起来的阳光
于是，太阳岛是这里最早的主人
和太阳一起生长
阳光，栽种在这里
太阳，元亨利贞的起源
在下司的葱绿清水中，一个小小的岛
冠以“照耀”之寓意
隐，就开始了行走
2
我选择冬日去太阳岛
深处，鸣叫的鸟儿隐入丛林
树叶覆盖的绿，也覆盖垂钓者
悠然自得的姿势，守望
水流平缓处的鱼儿
有孤芳自赏的景深
越升，越有高度
3
如果说，自爱是生死两岸的花开
善他人，美眸愉悦
岁月之河的浮力中，那么自重
才能沉下心来，稳住自己的江心
太阳岛如此自信，是守住空灵
把晴朗抬入天空
告诉世间，莫在浮华和泡沫之中
迟迟不退
4
那些被虚度了的光阴
寺庙天空湖水
和横在岛上的风雨桥
在寻求一种永恒，安静
此乃人生的大主题，大美
我们约定，勿需言说历史
历史就是站在一块
靠近流水的岩石上
想象太阳的妻子，月亮的初心
5
那些在无限的蓝色里，捣衣
尘垢和有生之疼痛
都尾随，水流而去
河水清亮，那些光啊
在你最爱的星星岛上
拨开了水流，跳跃起来
6
太阳岛始终在微笑
用拾捡松涛的手指
擦拭额上的汗珠
多少荡漾着的笑声，就这样
逐渐变成暮色中心
暮色之后，太阳岛
向苍穹讨要一片莹白月光
没过脚踝的草木
也开始酝酿来年的草茎
还有，我的勃勃野心
7
我牵着冬天，等
春天到来，宋朝的月光在
范仲淹《岳阳楼记》里大醉
那“日月隐耀”的光环压痛我
是因为，我知道这条江的去路
去路是洞庭，所以心宽才是人生
正如，许多人踏着夜色而来
在暧昧的光线中
回忆曾经爱过的人
说其有松木的香，烟花的奔放
也有泥土和折耳根的味道
8
哦！诗歌从《诗经》里走来
爱情是首篇的定论盖棺
如青苔，和光阴皆是寂寞
谁也未曾禅破
被流水接走的日子啊
在荷花中复活的日子啊
谁都是心底的故乡
9
再然后，做个真正的隐者
隐，就复苏在这个岛上
渴望有那么一天
你我脱离俗世，六根清静
在下司古镇的太阳岛上，可以
我们自建一间木房
把疲惫安放，让故事生长
10
生活是一幅图画，晨起
提着小金竹编织的篮子
去山上采摘熟透了的蓝莓、甜柚
小隐，让这些属于自然的使节
甘甜饱满美丽
足够愉悦一生悠然的时光
11
望江楼上，从一扇半开着的格子窗内
认识，木板屋外的善良
那一江之水，多么幸福
鸟儿在江面上温柔地把光阴唤醒
青石台阶旁
盈盈走过的苗家阿妹
银饰叮当响
12
我全部的下司挑着米酒
一半商贾云集一半水绿山青
在这里，辽阔的阳光也学会了隐忍
收敛起赤烈的火焰
仅一腔热爱
就将一幅幅蜡染和银饰
沉淀
13
我苗家的老阿妈
那双捏合月亮粑粑的巧手呵
裁剪刺绣
在一块布匹上
绘制清水江的延绵流长
绘，水的十万商家，在这里
洗涤心灵，注诗意于江
感受太阳原始的力量和体温
推动生存，推动人类前行
14
人的生命中蕴有小小的太阳
身心如岛
从个人到众生，我查阅过芸芸
选择磊落
好让一江春水，继续
养育十万里清白的荷花
青草以及富饶的岁月
养育大街小街
15
还有，我彻夜烛光不灭的村庄
为让光芒不再出错
还原万物，迎下司日出，让我
在愉悦里沐浴
月亮岛，是半个圆的绿树成荫
月光里的人
也要乘着雪花慢慢陨落
带着清脆的忧愁
16
不小心，我们一起相拥
掉进，环形的疑惑
因此你有了环形的体态
环形的娇柔，而我
开始被荒弃
请原谅我穿过原野
浮动草木的声响
然后用一条河流的形式
将你供养，或者
供养那一颗又一颗的星星
17
我们谋划，将向日葵种满太阳岛
所有的花朵迎着朝阳，送走
黑暗，然后交给梵高
给他留一片地，种鸢尾花
还要，给季节搭一个窝
供野鸭小憩
月亮岛属于我自己
我得亲手栽种粽叶，每到端午
包裹糖心的粽子犒劳赛龙舟的远亲
18
星星岛，是我内心潜伏着的小鹿
奔涌出蛊惑的词语
使得落日顺从直线
失眠者得到画面般的安宁
那些从四方赶来的人
在星星岛短暂地停留后
内心的灯盏便明亮起来
像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
带着光芒唱情歌，酒歌
19
太阳岛，是爱慕目光中
交换着的灵魂与诗行
有故事，就让其生长
从繁复的情节中，流畅
太阳岛，是我最用心呵护的名字
在时间深处沉积为岛，宛如我静候的一方佳音
在，我们把梦带回古老的下司时
至死不渝
贵大教授，评论家赵东在研讨会上
十四.《汉歌隆里》节选
○淳 本 杨 蕾
第四章 文物隆里
枯藤，老树，过桥的人
它们在这里待了百年
不再是冗余的风景
——题记
城 门
从五开卫赶来的鸟群
一头撞上青阳门的旗帜
瘦削的马夫正好从门洞出来
细雨纷纷
亦没能掩盖世界的真相
按中原的卦象，东门正好收集阳气
雄性荷尔蒙有助于提升体温
抵御六百年来的阴冷
杉木筑于青石之上，四角悬铃
守城将士每每听到铃声，便以为北地有信
心情大悦，放下枪械
互相拥抱庆贺
彼时，瓮城下有人恸哭
惊飞了皂角树上的停滞多日的黄叶
正阳门祭祀时
神仙纷纷来访
观音坐莲
十八罗汉信守承诺，一动不动
关公看着来往人群
思忖着生活中最简洁的方法
金银财帛，也许可以不用拿粮草来换。
此日，除了城中汉人
附近的苗侗族人皆参与其间
他们操着各方语言，持各种心情
上香，奉糖果
然后拐弯出了南门
初升的太阳便会将其照亮
迎恩门下，叩首的次数已慢慢稀少
天子的余威不及汉文化那么能屈能伸
在天高水远的荒村留下了让人目不暇接的福祉
题圣旨的人嘴一张
宣圣旨的人便千山万水，沐风栉雨
接圣旨的人不出城门，但需离家万里
对着南山，没有菊可采
只有月光如镜，照着寒冷的辎衣
北门闭而不开，只为收纳天地间多余的风声和能量
其下玄机顿生，
藏着通往平安顺遂的暗道
如今，它慢慢成了朽木，摆件和空置的物件
偶有人来，仿若柳暗花明，急急转弯出城
只在清晨
会见有孩子背着书包出去
傍晚
砍柴的汉子，挑着柴禾回家
状元桥
若干年后
这些石头堆出的拱形与河面相互吻合
愈发显得人间圆满
枯藤，老树，过桥的人
它们在这里待了百年
不再是冗余的风景
河水清浅
在汛期来临之前
也足以将细碎的美一一纳入怀里
老麻鸭与白鹅混迹于水面
不时还理理自己湿漉漉的身体
水花四溅
保留了精致的光亮
渚边马匹，自顾自地吃草
打响鼻，踱来踱去
仿佛与身外事毫无边界，仿佛只管成为一幅好看画面
一些事物凋零
一些事物永恒
那迅猛生长的水藻
好像更懂得此中道理
只是状元们，像一首时光里的小夜曲，
偶尔在来客的疑问中被提起
跋
次日，春和景明
人间硕大如池塘，居住着平淡的时光
——题记
汉阙长歌
次日，春和景明
人间硕大如池塘，居住着平淡的时光
我沿龙溪河溯游而上
王龙标在城墙上叫我，一排洁白的牙齿
啃食过北方的小麦
夜郎的谷物
他的青布衫，像此时，城门洞开
显然
他已适应了青山如黛，万物孤注一掷的生长
识文断字的书生，身上业已有了乡野之气
祖宗的祠堂里
从护城河打捞出的牌位有些皲裂
流出的血，令许多故人神伤。
被山脉围困的小城，风烟俱寂
正等着被蔚蓝的光阴和盘托出
有人在城外用素描勾勒出令人心生怜惜的轮廓
有人用相机抽出雾霾，及繁体字最复杂的一笔
黎明的紫色气息溢出
瞎眼的算命先生心地明朗
指着正阳门说：归来
早晨
太阳利箭一样击垮将军的铁甲
偃旗息鼓的战事，像河边的老水车
推动着门楼上的钟表躅躅前行。
梨花开的时候
有人正对着书院的高墙专研汉字
墙内涌来熟悉的波浪
恰好撞在春天的身体之上。
牵汉马的男子
着土布苗装，摇晃着身上的铃铛
幻想自己是另一匹识途的老马
春蕾林场树荫下嘤嘤嗡嗡的侗歌声
与黄鸟，叫天子，水面下的银瓶
一切光明的伙伴，叠加成故土的羁绊
街巷多么古旧
人群多么古旧
飞檐走壁的杜宇多么古旧
野棘藜被人扔进火堆
辛勤的农夫在稻田里来回巡行
浪漫的爱人在桥上，咀嚼着野生洋槐
吐出蜜糖送给绝望的工蜂
新生的婴儿，哭嫁的女子，月夜归来的少年人
他们都有着亚热带的遗风
热烈，温润，脸上挂着完美的爱意
喝醉的城墙唱着酒歌
历数从江南直至大山深处的劫难
然后，远远地飘走，
飘走了
高原上的醉汉吹起唢呐
摇摇晃晃的蓝天
白云悄悄生起
悄悄地欢喜
春天携带着一只百灵，一头湿漉漉的老山羊
到处招募比她更懂得人烟的四月
城廓，街巷，旗帜，石桥，读书的学子
城里做针线活的老妇
城外耕作不息的农夫
这浓墨重彩的世界
这浓郁的，千百年的故土……
著名文化学者、省作协理事何京在研讨会上
十五.《厚土红城》节选
○陈乔刘喻
序 诗
揭开一层厚土，穿越一座红城
一个会飞的图腾，决定永久驻守于此
拯救一个水深火热的民族
苦行僧般修炼
——题记
1
凡尘，看不见他之前的磨难
看不见他深埋在世事后的沧桑
无法体会他的痛，他的喜，他的悲
他的五味瓶，饰以比殷商更早的雕刻
笔画繁琐，译者已逝，无人能懂
2
七千年，甚至七万年
把一座城，养成血性男儿
养成一条地龙
深耕，翻犁，在中华必经的严冬
只等春雨过后，惊蛰唤醒
我与他早有默契，决计只字不提
各自调整好语境。客套话
被岁月风干，只剩下鲜活的因果
挂在当院的黄桷树梢。像旧时明月
3
其实从古至今
他早已厌倦了尘世纷争
他早已想放下屠刀，一生只做一件事
——养根。根深叶茂，硕果乃得
4
七千年，土城运足一口气
腰系一条赤水河，把码头捏在手心
捏成川黔之锁，把盐运托起的一条古街
淬火回炉，炼成一把金钥匙
打开鰼部、鰼国，打开鰼人踏过的沟沟坎坎……
山重水复。打开的纷飞战火
打开，诗人毛泽东
在天安门城楼一挥手，“四渡赤水”的平平仄仄
柳暗花明了共和国，龙的传人
龙的飞跃……
第二章：厚 土
膜 拜
读中国地图，偶然发现玄机
土城，竟是它的肚脐
遵义，默默在丹田发力
——题记
1
昨夜辗转反侧，定与月圆有关
我跻身膜拜的人群，满怀敬畏
与赤水河边的古坊打着哑语，拱手
作一个旧时的揖
这般礼仪搭配
敬七千岁，敬冥冥中早有的安排
2
古街的石头好瘦，瘦骨嶙峋
瘦得只剩下日月的精华
为它穿衣的人，必是慈悲开示
为它开花的树，必是心怀善念
石头流出感恩的泪，滋养刺桐花
为一座城，扮相俊美
3
我必须坦言相告：我受命而来
有许多关乎国运苍生的悬疑，待解
我不想取悦那些高喊无为的人
无病呻吟的人
枪炮声，依旧在赤水河远端舞蹈
4
与其让寒冷的剑锋，挑一朵桃花
不如用低沉的嗓音，唱出
故国本身的颜色。一块祖先生存的土地
并非总是繁花似锦。回首
刀尖上走过的辈辈代代
记忆千疮百孔，我们坐拥最和平的一段
大幸
5
因此我想问一问，上了年纪的黄金湾
早闻盘古开天，伏羲始出，女娲造人
便有了这一方厚土，傍水而居
五行相生，聚土成金。便有了鰼人
息壤，得福地安身
6
虽有史以来兵家必争
虽历经苦难战火洗礼
为何一向处变不惊
商贾云集，宾朋满座
去来从容，练达知礼
7
都说，半座土城半是庙
滔滔赤水非等闲
庙里不供菩萨，只供奉良心
供奉一族人、一方人的皈依
供奉土城始终保留的那份神韵
8
安静下来的油吃铺
将老街搭在肩上
旧时模样，布幌上依稀可见
抬头遇见王亥的牛车，问一声
不知当年之帛可否兑换？
天际轮廊，高低俯仰
前后顾盼，竟都是不能相忘的样子
骨子里遗下的古风
七千年不散，日日在老街漫游
9
敢问土城，为何得文明之先？
这赤红的汉子，负重前行数千年
沧海桑田数千年，吸天地之精华，数千年
莫不是昔司马错溯涪水而上
为争盐而战，唐蒙开了西南？
莫不是九子拓疆域，把一脉根
置于土，把一脉人间烟火
拧成一股绳
10
先祖于此结绳记事，在遥远的那头
锣鼓译出巫师的预言
山峰和河流，大海与陆地
相互倾慕，不停地变迁
物证和人证一一到齐
等一座城，在厚土里孕育
从初生到茁壮，从蛮荒到繁景
所幸，我从未错过每一处精彩
11
更多的史实，在石板街。静候
在船帮旧址，在铁匠铺，在栈房门前
驻足。他们做过的善事
和犯过的一些小错。他们气质里的淳朴
口气里流露的善辩。他们谨小慎微待客
胆大妄为闯滩。让我一时难辨
12
我仰视这面七千年筑就的高墙，似乎
曾读过的一本厚书。手书的封面
藏着孙子兵法，棍棒拳脚，跌打损伤
一路英雄热血，一路成王败寇
一路红尘滚滚，一路波澜壮阔
13
小心翼翼翻开，扉页呈绿色
是小坝俊俏的脸，和漏沧沟发达的肌腱
我摸了摸青铜的记忆
锈迹斑斑，却又如昨日重现
谁用红色慢慢涂抹，暗红的，是血
涂抹可以消炎。潮红的，是热情
涂抹可以保暖。猩红的，是呐喊
涂抹，渲染出气节
14
鲜红的是人心
一杆公平秤，为时代评分
火红的，是一面旗帜的注释
15
读中国地图，偶然发现玄机
土城，竟是它的肚脐
几次垂危，几次转机
古老中华大难不死
原来，鰼水九曲回肠
一直连着硕壮的母体
原来，共和国聚气而生
丹田的位置在遵义
16
忽闻民谣轻唱：
“叶是花的情郎，雨是云的泪珠”
一座城，与一群人有着怎样的血肉相连
当每一根经络与这座城相融
便会幸它的幸，荣它的荣，痛它的痛
17
土城淌过刀山火海
终于尘埃落定，华丽转身
给膜拜的我
一个精彩的亮相
贵州省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高宏在研讨会上
十六.《洛龙低处》节选
○祝世军陈润生
序 诗
有痛，弦一样
从石头里拨出声音，按捺不住尖叫
鳌尖样，空空地
喊出落寞
高不过红尘的浮雕如此
镂空的地方，有佛性的手指
反手扣住，挣扎悬空百年
——题记
1
冬月。寒
雾锁马头山
老天爷拦下我的坐骑
天兵十万，我拿一列群山对阵
雄浑推搡，隐隐似有一骑红缨
左冲右突，喊杀声没入石头
苍茫一片
2
小花溪河的缰绳，从低处牵过大山
一万匹烈马躁动不安
日影滑过，挥出山脊
如龙遒劲的一笔
一声呼啸，徐徐让一汪流泉规劝入
回龙寺，静静的佛门
那时，洛龙的龙仰天一声长啸
隐于野。逼近草木，逼近旷野——
似摘下一顶乌纱，换取淡泊名利的一方山水
3
贴耳静听——
似有呼麦浑厚的嗓音
逼近尘埃。突兀延伸的
一块石头亮出刀刃，静置惊叫
顺道蛇行而下，沿途有草芥一般的手指
纷纷合什诵经
4
我把一心向佛的手掌，轻轻
搭在一根柱一块瓦一条石级之上
虔诚跪下，用心承接一粒尘埃——
一块蒙尘久远的石头
蛰伏成龙的麟片。想象
挑檐画栋的高处，一块又一块坐化的石头
如何在焚香的梵音里图腾
5
显然，那条三百余米的小巷不够走
我得放慢些，得一路吆喝一些人
比如，吴家大院的吴璧光
丁家大院的丁恒生、吴钥斋
以及好唱川戏，会打围鼓的钱俊德
还有风流俊俏的“刘三孃”一道
6
斜刺里，拐过一道屏风
遇见民国初年那一群打围鼓的人
隐隐约约，似又曾见到百年前的繁华
市井之声，恍惚养活在一碗老酒里
吞下一大口，小鼓直敲
洒掉的几滴，顿生妩媚
7
据说，石头的纹理
被一波又一波的秋水看破
在古镇，她到底是谁呢？我弄不清
也不想弄清
我一转身
她就隐隐约约地匆匆走过
留下的，是一抹淡淡的忧伤眼神
像挑梁画栋高处的一组浮雕
8
那竭力上翘的一缕镂空的叹息
于蒙尘残败的低处
任尔，凭空裁剪意象纷呈的画面
扼腕痛惜处，忍不住轻抚一砖一瓦
曲一根指头，轻弹画栋飞檐
9
有痛，弦一样
从石头里拨出声音，按捺不住尖叫
鳌尖样，空空地
喊出落寞
高不过红尘的浮雕如此
镂空的地方，有佛性的手指
反手扣住，挣扎悬空百年
10
顺石级走，似有龙引着
似有小隐于野的洛龙之龙引着
似有诵读于心的经文，涌起微澜
不敢抬头，就怕心底佛龛的平台
有龙翘出小巷尽头的高处
也难怪，电杆一路高挑龙的剪影
石头坐化的影像，让风声唤出——
捋直向上，让双目涌出神彩
捋不直的游成小巷，挪一挪古镇的脚步
踩住远处山巅的动感
11
“画栋飞云”是一块大匾的高度
与惊叫声齐平
摸一摸，有局促的心跳
再朝下摸，似乎能摸到
一百年前富豪吴璧光的脸谱
风风光光摆出三厅二堂，前院后院
以及雕刻“香发琪花，玩乐长春”的太平缸
镇宅石狮，“步步高升”的厅堂石阶
只叹呵，曾经的富贵荣华
都成水漏隔听百年衰败的声音
12
低处，一直有细碎的脚步
暗合龙的呼啸
有唱词哼在大山的喉咙
有纤纤素手，亮一朵兰花指
再一次，替洛龙的龙起身——
古戏楼以近两百年的光阴
铿铿锵锵，打马走台
把一尊“万象更新”的立体图
高悬在古镇中央。据说
“公平尺”“公平秤”
也分别刻在了戏台两根立柱之上
替天地良心唱戏两百年
13
掬一捧小花溪河的水，那一刻
我就想站于河滩
远望高处的回龙寺、观音岩、雕楼、古栈道
顺着水滴，一滴一滴
把过往的荣辱兴衰，沉积到心里
14
而我内心的呼号，也终将归于流水的吟唱
或于残垣断壁之上，以轻击石头的方式
看哪一片石头还醒着
哪一片石头
还写着洛龙的龙的姓
都得逐一替大山喊回
第一章浮雕
寿 图
年方二八的身段
把一块木头抚弄得如此的娇媚
咿咿呀呀，唱得老屋一点都坐不端庄
欠欠身，就有半边悬着
——题记
1
站在明代老宅的天井中央
我虔诚地举高双手，内心
似乎也有着
木质纹理的诉说
高贵的金丝楠
欲说还休
2
一片飘落的枯叶
圣旨一般宣读
快一千年了吧，“福禄寿喜”风风光光的
一干人，仍高高地
站在百姓祈福的门楣之上
隐隐有经典的故事
静静地顺木纹
哼着京腔
走向高台
3
那一块五米多长的画枋
戏台一样搭在门楣中央
为国立功，德能、德行
子孝父荣的剧目佳话
连轴转
只叹呵，满目残垣的景象
已然盖过你曾经的
福禄寿喜的荣光
4
那些盘根错节的案情
长进木头。包公思绪的雕刀
顺木纹，鱼贯而入
成带刀侍卫
明镜高悬的牌匾
似乎是挂在远处山崖上的
发一声喊，中国经典的堂审
就开堂了
5
隐约能听到
匡扶正义的一声京腔
贯通历史的那一根长木
震颤一地落叶
满铺开封府
不敢与他的目光平视
只觉老屋高处，那分列两边的横梁
衙役一般，陡然间高喊一声：
威——武——
6
拱出木头的一声唱喏
亮出御赐的一片包青天的天
年方二八的身段
把一块木头抚弄得如此的娇媚
咿咿呀呀，唱得老屋一点都坐不端庄
欠欠身，就有半边悬着
7
唯包公的额头很亮——
那勾月牙亮着
如洛龙藏身的
一只麟片
8
似乎，所有祈福的翅羽
都朝这里飞。远处静寂的飞翔
刚露出木头，就有祈福的双手合十
定格内心的夙愿
古宅深掐指头：生阴阳
五行相生福地
唯双凤朝阳
日出被点亮，百姓的门楣
亮出梧桐的高枝
9
那一刻，我微微闭上眼
手指似乎触摸到双凤的羽翼
恍若一对前世孪生的女子
鼻息如兰
肤润体香
一丝木质的绵软
透出万般的妩媚与腰肢儿的缠绵
10
仅仅是一丝羽毛的撩拨
就让高贵的金丝楠木
徐徐现身：年方二八的身段
把一块木头抚弄得
如此的娇媚
11
觉得，与一块木头恋爱
得怀揣故事百年
抑或仰仗千年树龄。靠年轮
一轮又一轮的述说
日久弥新
攀着木纹，揉捏山水
于至情至爱至痛深处
柔情一回，抑或再苦难一回
让一块金丝楠子宫
受孕一栋古宅精华的故事
轻叹一声，似有木质纹理
月光一般，静静地席卷百年沧桑
胚胎一般的一抹儿痛
凹凸着，搁浅几代人的守望
12
借一块金丝楠木唱戏
打造一袭龙的袍
隐山隐水
隐千年的荣耀
也借三分的酒意
对话浮雕——
或许，你已有了一些醉意
也罢，彼此静静地手谈一回
于黑白之间，手谈山水
13
开劫、收官
小胜半目，千年一局棋呵
拂尘，从梁间下来
不问世间几何
也不问我是谁
且让一枝劲松撑开——
蓝天之下，祈祷祝福的声音
一帧悬空的木头，平端了
盛世太平的欲望
14
一任福星高高的额头贴近脸颊
闭上眼，聆听寿桃熟透的声音
我只乞求，逮住她的一只手——
放纵一切！包括一把雕刀的游走
一刀刀，扶她从木头里出来
一刀刀，替我揭开
金丝楠的红盖头！
福 禄
不知有多少辈人，是伸着一双
黑黢黢的手走的
只有梁上那几块浮雕亮着
像几张呼吸着的嘴巴
硬朗地替老屋活着
瓦片拿去几块
四壁拿干净，眼神也拿空
只要浮雕的骨头还在
乡愁的魂魄就在
——题记
1
让最初的你，一伸手
就触摸到内心祈祷的欣喜
但我却始终不愿触及
这旷日持久静止的飞翔
一如，触摸到夜里蝙蝠的黑
触摸到残败的
风尘或刀刃
2
穿过天井，似乎能听到身后
一扇又一扇
张贴“福”字的大门在闭合
如一张张祈祷福运的嘴巴
蝙蝠一样，半空悬着
把祈福的心愿
哭得稀里哗啦
3
一种诱惑、向往
被请进木头，家风一样世代守着
一张嘴，有衣穿，有田种
福啊！佛啊！一生的高香
被举过头顶。书一生唯一的正楷——
笔，是祖上留下的眼神
墨，是一生的苦痛磨的
佛，既是内心的格
也是唯一的证人
4
虔诚诵佛用描
把一生的过往，画得尽善尽美
倍遭内心磨励的用写
笔力厚重的地方
有山水在心里奔突
5
福来了！包括
瓦檐流淌的雨水
那一刻，我闭了一会眼
旋即，有铺天盖地的蝙蝠飞临
像是替老天爷飞的
也像是逐一等候着
民俗祈福的高腔
6
喊向庭院——
一小块一小块
黑的补丁，黑的挣扎
一如剑刃，密密匝匝地插入
被“福”遗忘或裸露的地方
7
应该，有烛火血液一样流出
应该，有祈福的双手合十
并一腔
高过一腔
但，这些都没有
只有蝙蝠静静地昼夜地埋伏
家丁一样，伺机
打劫与福有关的词意
8
福，似乎也能当柴火
从土改那阵就住起的
数十户人家，一直就让福字
屋前屋后挂着
争气的烧成柴火，离家走了
不争气的，一辈子烧湿柴
烟熏那个火燎啊，老屋有多黑
脸面就有多黑
9
不知有多少辈人，是伸着一双
黑黢黢的手走的
只有梁上那几块浮雕亮着
像几张呼吸着的嘴巴
硬朗地替老屋活着
瓦片拿去几块
四壁拿干净，眼神也拿空
只要浮雕的骨头还在
乡愁的魂魄就在
10
外乡人，以及收购浮雕的一干人
都被你们连声骂：滚滚滚，爬爬爬
包括仍居住在老宅里的老张、老王、老李
他们熬内心的骨血，点灯
魂魄一样守着高处
唯一的荣耀
11
都说，他们住着
日子久了，就成了低处的泥土
劈柴、抽烟、摆龙门弄出的一点声响
让浮雕们记得：最初的主人
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初衷不改的一顺儿祝福的架式
依旧鲜活。比如，一串挂了数百年的葡萄
还酸，还需挂着等熟
12
小囡囡还在葡萄树下等啊
还有躲在她身后的一双眼神
还痴痴地等着爱情的
祝世军：诗人，遵义作协会员。陈润生：诗人。
十七.《善广顺行》
○伍亚霖张婷
下篇风景入画来
第一章：白云山
传说如果属实，这块黑布就具备了一种神奇
它将一个人的名字捣碎
又以庙宇的形式重新塑造
并在后人的视野里安祥地呼吸
——题记
1
一切都很突然。储存已久的落魄气息，穿过
白云寺佛像端庄的表情，无声无息
飘来。这片盘旋的白云，就这样
降落到山顶
静默不语
却又沉如磐石
2
我看着你
看着那些和隐居帝王有关的碑文词赋
穷尽半世的阅历，添加对世故的剖析
连同所有与云有关的知识，积累，想象
还原风起云涌的大明王朝，目睹
一群手握封地的番王
在幽深的密室密谋
雕刻龙虎的兵符从怀里掏出
遣动兵马
由东，由西，由南，一路向北
追讨即将被夺走的奢华
3
你这王命短暂的君王
从王宫仓惶逃出
追着一片白云
最后隐身云中
只苦了我这无名的后来人
傻坐在寺前石阶上
乞求生命节奏慢一点
再慢一点
让我屏息，看清厚厚的白云背后
隐藏更深的阴谋杀伐
刀剑穿透肉身的闷响
在野史里如何轻描淡写
被一片白云掩盖
4
我因此沉默，寄情于
一首轻飘飘的小曲，不敢
有丝毫怨气。我甚至相信
与你有关的那些传说
和我自恋般的多情
一旦结合，苍白的云朵便会再次开花
至于是红莲还是白兰
已不再重要
我有太多红尘之中的欲望，阻隔了
与这座名寺的心灵感应
5
站在这里，翡翠布满无边无际的夏季
风掀起一层层绿窗帘
一个人，空有一张帝王的脸
从这里，伴着一朵白云越飘越远
佛缘深厚
童颜鹤首
6
另一些东西无法飘走，经年，经月，经日
在一间阴暗潮湿的房屋培育出霉菌
每一个角落都是放纵
我不得不将头朝向东方，忘却
这形似传说又头头有道的信息
让霉菌长时间包围的空间
洒进一缕阳光
照亮封尘历史
亲眼目睹一次
曾经踌躇满志的君王
山呼万岁之后不久，怎样
带着躲避杀身之祸的惊恐
一路南遁
7
路上的风，一阵一阵被鸟雀啄食
北方的雪线跨不过南北分水岭
听不见君王长叹短吁
白云与雁阵一起在天上飘，那些白云
与今天没有什么区别
无非是野史更具人情味
从龙椅上被撵下来
没有瞬间变成白骨
8
夜晚来临，我顶着星星再次端详这座名寺
失了美人又失了江山的君王
眼里飘着一朵白云
充满凄惶，蚂蚁在云的周围爬行
刀兵的呐喊在蚁圈外围响彻
一块从命运身体上摘下来的黑布
呼啦啦一展
把失意君王逃命的藏身地
揉进云的传说
9
传说如果属实，这块黑布就具备了一种神奇
它将一个人的名字捣碎
又以庙宇的形式重新塑造
并在后人的视野里安详地呼吸
闻不出一丝血腥味
而之前的史实是：这个姓朱的男人
被另一个姓朱的男人
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逼成
一朵逃走的白云
寻找另一朵安全的白云
10
我只是一个过客，怀着古老情怀
用眼睛扫描幽深的树丛
想从白云山上的一棵树，一根草
一块青砖，一条房梁上
找到些许古旧的线索
确定这朵白云的确沾上君王的气息
却发现一路没命的溃逃
失去君王气质的狼狈
与身后紧紧追赶的官兵。狼牙棒与刀剑
惊落夜晚的月牙，吓谢
白昼开得正欢的花朵
11
王的荣耀与辉煌的旗帜，早已沉寂
青灯木鱼的节奏暗淡枯燥
向前远望，看到的，只有
一名身披僧衣的老人
心如止水，口念佛经
波澜不惊，脚下
始终飘着一朵又白又碎的云
终年不逝
第二章：杜鹃湖
在南方，四周的山峦很霸道。占领了
大部分的天空
抬头低头，你看见的
大部分是山
小部分是天
这个错误的季节，你用盛开的杜鹃
弥补天空的缺失
——题记
1
我不来，你在正确季节盛开的花朵，在
错误的季节仍不肯谢去
2
这是白昼，没有月亮。你却在想象中升起一轮满月
试图变回在月下拈花吟诗的佳人
相信自己吐出的每一个字，要么
催开一朵雅兰，要么更加夸张
催开一湖杜鹃
3
不止如此。你为了等我，很像多年前我的母亲
阵痛中迎接我这个新生命一样
攒足了劲，只为我能从子宫里突围
用响亮的啼哭宣告
我因爱而生。暗示我
有一天，我也将复制同样的版本
因爱生下了一个儿子
还将因爱再生一个女儿
4
你是多情的，平时很少说话，羞涩地
打扮成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蕾
你只在那个从心里长出耳朵的人面前发出声音
只在看得懂你悲喜的眼睛里畅游
展现优美的泳姿
5
你的身体是水做的，倒映阳光，倒映月色，甚至
倒映星星和树影
不分季节地流淌，用小夜曲的旋律
演绎人生
没有人能看出你会衰老
你有无穷无尽随意挥霍的青春，有足够的勇气
做出逆天的举动
在错误季节开出布满湖畔的杜鹃
坚守一个柔情诺言
等待一个人，在正确时间
前来探亲
6
这个时候的你是平静的
像一块硕大平滑的绸缎。没有风
积雨云的脾气变得很好
一湖静水温温柔柔铺开
看不到一丝折痕。那些开花的杜鹃
每一朵都能让一个人睡在其中
把心静静地放置在花芯里，随风
轻轻摇曳。就像小时候
我给布娃娃盖被子
在寒冷的冬季，让所有的雪花
绕开被子飞
7
我还想在你的身边搭建一座木屋。用以
隔开深埋阴谋的爱情，染血的泪水
让每一朵盛开的杜鹃
满盈春天的芬芳，远离
暴虐的血腥。这个柔情的世界
水是柔软的，花是清新的
船是浪漫的，就连无意在苍穹划过的鸟影
都携带着雨后彩虹的快乐
8
大半个夏天，我都在生病，为了等我太久的杜鹃
为了你在错误季节里超负荷的开放
病得不深不浅
潮湿多雨的深夜，我折了无数只纸船
放进门前雨水积成的水流
没有一只
顺流漂进你的身体
9
打着一个越来越紧的结
在夕阳下想念杜鹃与湖
喧嚣的都市一隅
牵牛花开出苦涩
壁虎长久趴在墙上，忘却了
回家的路
我紧锁的眉头，被尖利的风
一次次刺穿
看不见血迹，也没有痛感
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洞
10
我离你不远，却数次与你失之交臂，我的病
因你而生，并在母亲的唠叨与焦急中
发着低烧。但我仍旧青春靓丽
在忙碌的间隙偶尔发呆
遥望南方。看一只南飞的鸟
在心里为它划出飞行轨迹
围绕夜郎古国的版图
一直向南
消失在一片葱郁的
杜鹃花树中
11
雨时下时停，每一滴
都像一个圆润的细胞
任野杨梅落了一地
无人问津。晚归的风
携带着空山的寂寥。紧一阵，松一阵
围着孤单
围着落寞
策划一场夏天的暴动
挥动沾满黑漆的扫帚，一下一下
扫黑苍穹
12
在南方，四周的山峦很霸道。占领了
大部分的天空
抬头低头，你看见的
大部分是山
小部分是天
这个错误的季节，你用盛开的杜鹃
弥补天空的缺失
在迷离的时光里，你就这样执着地
充当着配角
耐心而痴情地等着，从你怀里
挣脱出去，然后又回来的亲人
带着孩子，与你的花朵，碧水，青山
那艘来不及出发的游船
亲密拥抱
伍亚霖：湄潭诗人，贵州省作协会员。张婷：青年诗人。
贵州诗人协会秘书长郭思思在研讨会上
十八.《圣地寨英》节选
○马晓鸣石一鸣
徽派建筑
1
雕梁画栋的屋顶在大地上舞蹈
一阵风就是一次灵气的光临
马头墙、青瓦、石雕
一字摆开，宽阔的场面
犹如一名商人的脸
在满面容光上别着八字须
浓墨重彩，奢华或精细
粉饰沧桑的背景
2
粉墙、青瓦、木雕
几十种元素堆积
沉重的韵律，在狭窄的
巷子，富丽堂皇
3
那年，古镇的木匠、石匠、雕匠、瓦匠
在寨英建造一幢豪宅
取自梵净山的楠木
或杉木。一百二十人从山中
赶着梁木出山
一百二十人用时一个月
造就一幢；又一个月
造就一幢，一百二十幢
占有他们勤劳的智慧
卓越的才能
4
有人写下——
砖雕青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
三千里的斧头
从江南的路上跑来
复制，在寨英的街道粘贴
马头墙，青瓦，砖雕
三千越甲，整装待发
一个建筑师的使命
就是让木匠、石匠、雕匠、瓦匠
融合在一起
抱着一块风水宝地
扎根
5
徽派建筑：沿着河走上岸的汉子
层楼叠院，高脊飞檐
马头墙，青瓦，砖木石雕
坐在一个“丁”字上
弹着一支秦淮的曲调
抱琴的人，将要离开了
在风中听着最后的足音
上了船，码头
被沙石填满
寨英是回不去的故乡
江南的爱人
在斧口里逐渐陌生
6
铜钱之正午，在街上打滚
门罩，窗楣，梁柱
雕刻造型，栩栩如生
生命之下的斧子
谁会记住怒吼的过往
泪水高悬
是心灵在黑夜哭泣的废墟
它装饰了别人的美梦
却不能留下一宿
7
八千里路云和月
马头墙，青瓦，砖木石雕
一将功成
不要再读赞美的诗歌
苍老的手艺在这里安家
一生劳碌的身子
在气势恢宏的映衬下
守着破败的木箱
一截木头，卡住了
咽喉
马晓鸣：松桃青年诗人。石一鸣：贵州省作协会员。
十九.《歇脚丙安》节选
○苏卫、李其蔚
第一章：歇下来，读读『盐』
时 光
赤水河拍案，飞瀑喊啊嗬
竹海涌波涛叫好
丙安古镇，快划舟过来
丙安，系在岩上的一横扁舟
我用诗歌喊它，要用巧劲
从千年前逆流而来……
让灵动的现实歇歇脚，再起身
别被未来甩得太远
它说不！我就要坐在岩石上
作为赤水旅游业的踏板
给古今插翅
和岩石一起飞出山去
赤水河两岸的绿，涌来
去奶养长江……
——题记
1
丙安——盐运的产物
搭第一个棚，一个棚一个棚
形成古镇
睿智的古人用石头、木材
以吊脚楼、石板街完美表达
小，却恰好能满足歇脚
2
千根原木撑起古镇
撑起简朴粗犷的美
风韵独特
返璞归真
和丙安一起
回到一首简约的词里
头枕涛声 身卧竹海
沉醉在古韵中
你瞧
那老树，是厚实男儿扎的根
那花枝，是窈窕女人留的影
两岸牵手之桥，告诉我
渡口比人还老
滴水的篙竿上，几个朝代
曾由此经过
3
大小船舶靠岸
一把算盘
把拉纤号子拨得清脆
应对春秋，试问枯荣
该怎样让鸟啼更婉，静谧更幽
哦，丙安，你是
汗味夜半的护身符，白昼奔忙的帮手
一帘之隔，本土与异客
鼾声与涛声共鸣
仿佛还在唠叨再来一个单碗
4
歇歇脚
泡一杯丙安山色
在茶馆独坐一隅
氤氲茶香里
烦躁随茶叶一同下沉
静静品读来来往往的风土人情
5
登台入店，我的敬畏
从内心向善，向上
杂念不翼而飞
向着镇上慈祥的每一扇窗口
收获禅意与安详
仿佛听见借宿的船工
鼾声响一街横笛
吹出无尽的乡思
哦，丙安，你在历史河流上推波助澜
贵州的船运因你
蓄满溯流而上的勇气
6
精巧华丽的门窗
在岁月中流失
我在古镇寻找老屋
像是在寻找一位故人
7
古街两侧，该如何分出唐宋
花开檐下，应如何分辨明清
剥离岁月的红肥绿瘦
摇动古巷黄昏，河流涛声
往事堆积如山
运势水流成河
曾经的人比黄花瘦
几林楠竹，又是如何拔高自己
借助阳光，藤蔓往上攀爬
瓜葛美好，阳春增添生机
前世的造化
今世的脚印
谁的目光还停留在窗外
谁的心情已自然花开
压扁的爱恋，留香的灵性
沿街货柜可是新生的期盼
镇边的草英含露可是灵魂的苏醒
我问你！问你——丙安
8
从这个铺面到那个铺面
从这道门坎到那道门坎
台阶叠台阶
把道路铺在天上，一转身
季节就在门外
把日光打开，笑容铺展
为人卸下负担
床上一宿，桌上一饭
土酒一壶
稍歇，石头就是桌椅
9
逛丙安要有小雨陪伴
要有清风相随
依偎在一把油纸伞下
走成别人眼里的风景
或坐在吊脚楼上
倚窗远眺
让赤水河上飘着的船
载走一腔幽怨
然后
去气势恢宏的竹海之上
俯望丙安如一叶小舟
把如酒一样浓郁的风情
沿着岁月的脉搏
驶入今天
在每一个斑驳的痕迹里
闻旧时光的味道
10
路过酒肆
想我前世
是否也在此驻足
且手拿空杯呼唤老板
来二两春色
青石铺就的街道
我听见挑夫
喘着粗气的声音
把石板磨得光亮，还话说
丙滩之险
卸盐包 转盐包
一个个苦力把盐包装入背篼
把岁月扛在肩上
心里想着一家的口粮
不同的乡音挤满丙安
茶馆 酒肆 客栈
丙安用她固有的热情
为远道而来的人接风洗尘
用一只只小单碗
慰问满是伤痕的船工号子
船栓在石鼻子上
纤夫们以涛声为被
死沉沉地睡去
给一天喊破了的嗓子充电
此时
悬于街畔的红灯笼
像是两眼熬红的相思
不知灯笼下面
是否有痴情在煮酒论诗
但我希望每一盏亮着的灯
都有一个温暖的故事
11
一缕乡音中打听亲人
一丛芦苇旁聆听山海的回音
河上潮汐，恍若心跳
雨打芭蕉，我听见
花开的心情
轻轻一招手
山水说出干干净净的天空
留宿一晚
恰好我还阳光，回头望一望
丹崖羞涩的红
岚雾淡淡的美
12
双龙桥上
想象当时水是如何汹涌
那时的人是否想到桥下之水
会在时下枯竭
推开窗
一幅秀美婉约的画
挂在眼前
我
已是画中某一处风景
13
穿街走巷
一街的笑脸质朴
或喝茶 或饮酒
或晒太阳
或摆谈陈熙晋
红军的故事
一切随意而为
仿佛置身天府
聆听岁月悠悠禅音
14
去镇后登山，镇前玩水
让朝思与暮想
酿一壶温馨，斟杯
来客醉红的表情
正好与丹霞地貌相对
鲜红了
几多籍贯和姓名
老房子挤成一团
天井开门
叠院重楼，巷陌幽深
是在民间
恍惚仙景
销魂的暗香，来自
心胸空明
15
在古镇的外边，那些年月的身后
跟上来的后人
似两岸楠竹、水竹、慈竹
在镇后与青山撑住天空
在镇前系一条赤水河
这儿的人眼里还闪烁渔火
是请上苍，别忽略了今日丙安
在拉纤世界潮流
16
古镇记载苦乐，赤水河拉长爱恨
老街承认
阳光穿过花窗，斜移纤绳
勒出老茧疤痕的肩膀
端起单碗，喝一口星月
端正白天的一张脸
埋葬黑夜的那双手
河流迈动的那只脚
跟着青春
古镇笑了
和星星一起浮沉
与蝶翩翩轻盈
听月光与赤水河私语
在古镇岸边，浪花簇拥处
我变成了游鱼
苏卫：遵义作协会员，省诗人协会理事。李其蔚：贵州省作协会员、诗人协会理事。
十九.《歇脚丙安》节选
○邓红、高阳
序 诗
当一座城
从千百座城中独自醒来
当一个人
从亿万个人中独自醒来
梦拧紧许久的闹钟
终于唤醒了另一个梦
大河两岸森严的马头墙
同时向流水俯下身躯
这不仅是每日必修的注目礼
更是为了等待一种苏醒
不放过大河里每一条鱼
不放过每个过客模糊的倒影
大河将梦拦腰截断
正如你曾顽固而信心百倍地
用青春的利刃将命运一分为二
如今你独自面对古城醒来
?阳河如同清幽曼妙的少女
突然收起裙摆躲进历史的晨雾里
大河将古城拦腰截断
故事在左 诸神在右
镇远从远方轰然降临
将大河的梦境托举到天边
香火 炊烟 云雾 呼吸
镇远袅袅升起 诸神回归大地
你好似平生第一次苏醒
带着满腹疑问与好奇
这里不是边陲 不是角落
从毫芒到群星都在等着开口
把古城的每个秘密地址都念给你听
而所有死胡同都将柳暗花明
第一部 纪
文纪——文明的叩问
水是一种最高形式的流言
它聚拢生命以成为河流
聚拢饥渴以成为母体
我们依着雨水和流水的呼应
就像沿着河岸寻找故人
把不可复制的沃土精确识别
大河走与不走 慢与不慢
只能是对话者的一厢情愿
还是与久居两岸的生灵死灵
用谶纬之符达成秘密契约
大河之下必有另一条河
——题记
1
自天命以降 盖世弘光
万城萌动 起落八荒
一位骑士断首百千次
一位圣贤生死亿万年
一条河流柔断阴阳险阻
如黑白胶片般抗节自守
日月忽不淹 美人辞旧色
大河将坟墓与子宫炼为一体
僭越了自己倒映在天宫的灵位
道别即是重逢 泛舟终有一归
入侵者与朝圣者终于和解
山水不再云游 城墙不复刀剑
我脉脉而行却总觉飞矢穿梭
拐弯是岸 直走却成河
我听见沉船与鱼窃窃私语
雄辩着关于谁梦见谁的难题
贤者们在庙宇里冥思
我们只能偷听这沉默
每个人都成为沉默的患者
就会集体祈求同一种秘药
大音无弦 大道有方
仰瞻上贤 灵犀始放
你沉思是为了让大地重新轰鸣
你危坐是为了让古城如雷贯耳
一个老人鹤发童颜 日游夜饮
一个孩子乳臭未干 若有所思
我四周都是岸 上下都是河
沉鱼浮出水面观星 沉船与我里应外合
拭目以穷生死 镇我心之萧瑟
人与城彼此征服 互奏凯旋与断章
2
河流如墨 飞文染翰
兵戈如霹 天人涂炭
一隅不以偏安为幸
却立大德以镇雄关
我看见万家楼阁
飞檐走壁对应星空
丝毫不输
大河之长流飞奔
我避过日月诸神
避过盖世英雄
只道往冥冥深处
追问蛛丝马迹
3
蔡知府 汝何在
龚廪生 汝勿怪
我今日白手而来
却绝不空手而还
我问不清你们的生死
又写不出你们的传记
你们比镇远的名实
还难以考察与究极
但正因此我一身轻松
定要与你等侃侃而谈
4
你以大河之水为美酒款待
我就从银河捎来片瓦为酒盏
你指文笔塔作神来之迹
我就借只航船拱手作砚台
你正色厉声宣称实践车书一统
我就直言你偏偏忘了怎样热爱
你以湖广名士为荣耀
我就以黔中旅者为卑小
你以堂堂万言府志称壮举
我就以寥寥数语低吟为薄礼
你们数百岁于我
城郭数百岁于你们
山河万千岁于城郭
生死无止境于山河
5
诚然 还有从远古逃亡的风
将满世经籍一页页翻过
新旧两座桥充当着不同的数轴
你们已在某个象限附近隐没
坐标中往返行人向来粗枝大叶
不留声 不留名 不留一魂半魄
只在那偶像林立的香火前
密密麻麻地编织过
浩瀚而无心的时间
如今我问你们睢阳县何在
你们却问我英吉利是何番
那我就介绍坐标彼端的车辆
既可一往直前 也可坦然倒退
你们隐隐作答犹如我频频提问
交织在语言流传的片瓦之下
6
筑城诚不易 守城何以长
有知罗马者 岂知镇远乎
中原逐鹿 唐宋变革
是作桃花源 还是睢阳城
一个戏仿的哈姆雷特式自问
如果你有幸成为一世翘楚
我就号召信徒为你制作冠冕
如果你不幸人书尽殁一旦
我就召唤河水前仆后继
如果树下一席谈不能洞穿明鉴
你们就该转身含笑归隐
君不见?阳虽瘦 却不言微
无鲲化鹏 仙灵仍从远来
撰志殊不易 志外更无从下笔
不如弃笔言和 让花火自在盛开
7
命运承载命运 浩荡流传
所有接点早已变得深不可测
八方宾朋在浩繁卷帙中
纷至沓来 如今竟齐聚一堂
无论是去圣人殿默求感应
还是去和平村疗愈疮痍
一日之间 目极九重天
犹如万花筒一阵眩晕后
粉身碎骨 漫天悬浮
山脉不但依旧要为
长东之水俯首让路
还须不惜做一名断头骑士
誓死不遮挡镇远之流光
大地求贤若渴的剧烈起伏
晃落诸星 引燃冠冕
半江灯笼从羞涩到狂放
把我们炙烤得目瞪口呆
8
旅者啊 只需你漫步一次
你就可以成为一个向导
或码头边的指挥官
或做一次炎帝的谒者
在所有废墟破碎重组之后
每个人都可以为此城解构
在江水粼粼的动脉两岸
纵然井底深 不为观天蛙
看我繁霜覆额 誓破千秋重围
学会如何出身草莽
如何揭竿而起 奋起直追
直至摸到大西南第一枚勋章
实实在在地垂在祖国胸前
有时滚烫如火 有时轻盈如发
有时是决然噬骨的生殖力
那一日大河不再藏掖
先祖精心指点的江山
如今我的血缘早已
在同胞的仪仗队中崛起
高于呐喊 高于魁星
高于彼此遗忘的沧水与渡船
当妙龄苗女举手投足
倚在大河关投下春花倩影
旅者不经意擦破一页古风
一切都有驻足微笑的一刻
9
蔡知府 龚廪生
宴席不长留 曲终人常在
一坛美酒业已化作
胸腔中的层层雾霭
我要试着与城窃窃私语
而非高声辩论与谄媚
如同光明适时揭薄黑暗
恰如其分地拉紧心弦
童年往返 春鸟遥唤翠枝
古瓶新酒 白发欲说还休
万家楼阁夹道春秋长廊
虚空之外 又是垂柳相逢码头
10
我在水之上寻访
书香墨影曾被撕碎撒在河面
如浮游生物一般顽强地活着
让旅者们牢记 只需只言片语
就可以重建天地间的链条
就可以还原四下流散的神灵
你 不再甘当一个后进生
你 废寝忘食志断寒窗
旧房子塌了 便以废墟为荣
让废墟层叠废墟 脚印层叠脚印
直到筑成透明的摩天大楼
冲破每个旅者仓皇失措的
怀古之心 并且治愈那些
对历史的恐高症或官能症
对话被掐断了 大河还在流
流入苗疆 流入湘土
流入宇宙方向的微循环
扑朔迷离中的长棍子
阿基米德撬得起地球
但能撬得起没有支点的废墟吗
11
我在水之下寻访
那里除了埋葬豪言壮语
埋葬战士 埋葬屈原的利齿
还能否推动河灯以外的夙愿
为乘风破浪者保驾护航吗
我们的对话 看似水泡
却没有能有效释放它们的鳃
它将如何泡得起一壶茶
让圣贤们足以论功行赏
大河之城啊 我不要杠杆
不要刀斧 也不要钥匙
我只需聆听处男和处女对话
看他们怎样为每一块砖石洗澡
怎样让功勋从炙手可热
变得寒光剔透 足够装得下
语言和回音 有足够的反光
来放映一场没有配角的电影
它可以无声 可以无题
只要能够让旅者把墨镜
迎着烈日慢慢摘下来
12
大河慢走 墨色变得更稠
絮语纷纷下岸掩护鱼游
镇其远久矣 青龙洞又孵巨擘
街市被矩尺依着星空重新丈量
我们像躲雨一样拥挤在屋檐下
在苗银耀眼的聚焦中默祷
翘首一座半完成的帕纳斯山
等先贤们结束隐居后日讲夜述
13
大河之下必有另一条河
一条嫁接着文字和泥土的河
它决定着城墙的海拔
和灯火轮廓的精确度
罪人只知一时之快
手起刀落 将血缘抛尸荒野
剧痛过后的涟漪却是微笑
修炼者以时间为地基
漫游者以脚印为货币
追寻与被追寻 好似万法同源
水是一种最高形式的流言
它聚拢生命以成为河流
聚拢饥渴以成为母体
我们依着雨水和流水的呼应
就像沿着河岸寻找故人
把不可复制的沃土精确识别
大河走与不走 慢与不慢
只能是对话者的一厢情愿
还是与久居两岸的生灵死灵
用谶纬之符达成秘密契约
大河之下必有另一条河
一条隔绝了沉船和沉鱼的河
一根隔绝质问和污秽的脊髓
玉皇观得上签一枚
药王膝下良方一味
它都将会把惬意或忧愁
瞬间传遍两岸所有神经
轻吟着让我们跃跃欲试
让我们明白这条河是
可以并值得反复踏入的同一条
邓红：青年诗人，供职于南明区文联。高阳：青年诗人、省作协会员。
贵州省文联主席、作协主席欧阳黔森研讨会总结发言
文化自信，为发扬和传承做点事，《黔源文学》微刊欢迎指导加盟赞助！
宗旨：感悟生活，传承文化、服务作家、培植新人。
学术指导：中国散文家网，中华当代文学学会
主办：贵阳云天黔佑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顾问：林非、王宗仁、杨文丰、谭五昌、吴思敬
主编：蒋郁相
主编助理：张雪
编辑委员会：于燕青、王英、杜璞君、傅玉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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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平、蒋凤、杨厚楣、郭思思
彭兴凯、李剑锋（排名无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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